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純樸、老實、溫順的安娜頗有自知之明,儘管父母都友善而不失熱情地接納了她,兩位兄長也待她彬彬有禮,但她仍然敏感到了一種暗地的責備:她的回家實在有些像遭到遺棄。由於事先未能預見到丈夫的身體不好又沒有及時告知家裡,安娜感到自己像一個不光彩的罪人:怎麼能這樣冒冒失失地嫁給一個短命鬼呢?況且一般家庭尚能接納年輕的寡婦,卻不歡迎已做了母親的女兒,因為這意味著一種沉重而且長期的經濟負擔。為了取得家人的寬恕,為了補償給大家帶來的麻煩,安娜不遺餘力地奉獻自己。每天,她勤勤懇懇、一絲不苟地操持家務,既是管家,又是女僕,既當護士,又做女伴。

  勤快並不能化解一切。無人能夠體會到安娜活得有多累。首先是以家庭主婦自居的路易絲讓她難於應付:路易絲既想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不可或缺;另一方面又對每日的安排菜單、清理帳目不勝其煩。因此,可憐的安娜如果不夠積極主動,就會被說成是一個累贅;如果太過於勤快能幹,又會被懷疑為企圖獨攬家政大權。此外,卡爾對女兒的管制仍然像未出嫁前那樣嚴格,甚至更難變通。每當安娜有一點自娛的機會,如以前的好友邀請她吃頓晚飯,她從不敢盡興,並總是提心吊膽。因為她知道,還不到10點,父親就已經拿著懷錶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了。而當10點的鐘聲敲響時,他便開始大發雷霆。不久,溫順的安娜便主動放棄了這種娛樂的機會,因為在她看來,這是一種代價過於昂貴的享受。

  如果說讓·巴蒂斯特的死「使母親重新被套上鎖鏈」的話,那麼對於薩特來說,父親的死卻給了他充分的自由,給了他一個與眾不同、得天獨厚的童年時代。

  第二章 如戲童年

  缺失生父使薩特從不知什麼叫做服從。不過,在他的童年生涯中,實際上還是存在著一個試圖對他實施管教的長輩,這個人就是薩特的外祖父。

  夏爾·施韋澤堪稱名副其實的美男子。他身材魁梧,一臉絡腮鬍鬚和一頭銀灰頭發令他風度翩翩,氣度非凡。他也很懂得裝扮自己:總是戴一頂氣派的巴拿馬禮帽,在各種條格紋的法蘭絨上裝上罩一件凸紋布的背心。而背心的開襟處總橫著一根亮閃閃的錶鏈,一副恰到好處的夾鼻眼鏡讓你感到他的學問深不可測。由於夏爾儀錶堂堂,人們甚至會疑心他是聖父下凡。

  有這樣一件事是夏爾津津樂道的。一天,夏爾走進那所他常去的教堂,正在傳教的神甫為了嚇唬那些早已聽得分神的聽眾,急中生智,指著夏爾打雷似地吼道:「上帝在此,他在看著你們!」信徒們于震驚中看見教座下果然多了一位高個子的老人,那襲金黃色的鬍子,令他的下巴四周像是有一輪光環。他神態威嚴地掃視著眾人——心驚膽戰的信徒們立即逃之夭夭。夏爾為這種幽靈般的顯現而得意非凡。

  對於自己外表的迷戀還使夏爾形成了一個嗜好——照相。而且他也的確深諳照相之道,能在快門按下的那一瞬間使自己神采奕奕。由於整個房間都充斥著他各式各樣的相片,成年後的薩特對外祖父形象的記憶一直新鮮如初。夏爾對照相的迷戀非同一般,久而久之,他已經把這門藝術融進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瞬間,任何時候他都可能中止他正在進行著的動作,擺出一個漂亮的姿勢,使自己固定下來。他陶醉于這些永恆中的短暫片刻,這時他仿佛成了他自己的塑像。

  外祖父不僅儀錶不俗,而且一生頗有成就。他曾以一篇關於中世紀詩人波斯·薩赫的論文而獲得哲學博士。在選擇了教授德文的職業後,他耕耘不輟,終於成為直接語言教學法的發明者。他與人合作撰寫的《德文讀書》頗受好評,並在巴黎獲獎。除了富有語言天賦,夏爾在文學方面的造詣也非同一般。他常常能在盛大的場面上,用德法兩種語言作即興詩。無疑,薩特日後成為舉世聞名的作家,與他的外祖父是分不開的。

  儘管夏爾很有理由自命不凡,他的兒女們,尤其是兩個兒子卻對他不以為然,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曾有過很好的溝通。該負主要責任的是夏爾,在子女面前,他總是不苟言笑、板著一副威嚴的面孔,他甚至常常以辱駡他的兩個兒子為樂事。終其一生,他的子女都並不比外人更瞭解他,因為他們感到父親實在讓人無法接近。大兒子喬治和次子埃米爾從小就不喜歡他們的父親,而只崇拜他們的母親。當長大獨立以後,他們常常悄悄地回家探望母親。事情往往會是這樣:開始時大家其樂融融,相聚甚歡;當不知怎麼地談到父親時,他們便換成了一種譏諷、冷淡的口吻;而每到最後夏爾出現在面前時,他們便會把門呼的一聲關上,滿含憤怒地揚長而去。一旦父母發生爭吵,他們無一例外地站在母親這邊。

  忽然,嚴厲得可怕的夏爾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現在,他常常面露微笑,常常幽默詼諧地打趣。每天去上班前,他總要走到薩特跟前,伸出他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薩特的小腦袋。這時,薩特會停下正在玩的遊戲,抬起頭來,清脆又不失婉轉地喊一聲:「外公!」「哎,我的小乖乖!」夏爾發顫的聲音中透露出無比的溫柔,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那素來嚴峻的眼睛裡竟然還閃爍著淚光。不久,所有的人都發現了這個奇特的變化,他們驚叫道:「哦,這個小淘氣鬼使他變癡了!」

  外祖父身上所發生的這一變化看似奇特,卻並非難以理解:老人與孩子是相通的。夏爾已經到了夕陽西下之年,他在小薩特年幼的生命之初找到了安慰,重新感受到了自然的奧妙和生活的情趣。孩子是最接近自然的,他們結結巴巴、幼稚可笑的話語在歷經滄桑的老人看來卻有巨大而神秘的教益。外祖父就是在薩特的奔跑、跳躍和混亂的話語中尋找某種智慧和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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