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每到黃昏,人們常常可以看見祖孫倆一同出現在盧森堡公園裡。落日餘暉下,小薩特在綠茵茵的草坪上東奔西跑,時而發出稚氣的笑聲,時而不知所云地自言自語。夏爾則坐在一張折疊式帆布躺椅上,旁邊放著一杯啤酒,久久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大自然的奇妙作品。夏爾正是在把小薩特作為沉思對象的出神狀態中驅散憂慮——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包括正為時不遠的末日的來臨。

  年老了對於天倫之樂的加倍珍惜,也是外祖父視薩特為掌上明珠的重要原因。一歲多的薩特已經非同尋常地伶牙俐齒。他幼稚的話語常被外祖父視為神聖的「預言」。而當薩特在不經意間學著成年人說話,突然吐出他並不解其意的語言時,平時嚴肅、沉悶的家裡立刻溢滿了輕鬆、愉快的說笑聲。此時,夏爾總是含笑不語,滿意地感受著面前的一切。

  「夏爾越活越年輕了!」人們在私下裡議論著。誰都能看出來,是薩特的天真、可愛和聰明,一次又一次地激動了外祖父那早已沉默的靈魂,使之不時閃爍出灼目的光芒。

  夏爾一輩子熟諳並熱愛照相藝術,如今這位美須男子又熱衷於一項新的發明——做外祖父的藝術,並把這兩種藝術無懈可擊地聯繫在了一起。就像酒鬼總在期待著下一次喝酒,夏爾總在下意識地希望生活中不時發生劇情的突變。而聰穎的小薩特並不太需要母親或外祖母的導演,總是像一位演技精湛的演員一樣,能運用自如地把握外祖父的情緒和時機,從而使夏爾毫不費力地便沉醉于自己做外祖父的藝術之中。

  每天,當講完課的夏爾用小步舞大師的步伐走出地鐵車站時,母親和薩特一眼就認出了他那高大的身軀。不管尚且隔著多遠的距離,一看到薩特母子,外祖父會立即來一個「亮相」動作,好像有一個無形的攝影師給他下了一道命令似的:身子挺得筆直,雙腳站成直角,胸膛挺起,雙手張開,長長的鬍子隨風飄拂。看到這個信號,薩特也立即靜止不動,身體略微前傾,就像準備起跑的運動員,也像一隻即將飛出籠子的小鳥。祖孫倆就這樣面對面地相持片刻,這幅場景足以讓行人駐足側目。接下來是薩特懷抱一個裝滿了水果和鮮花的籃子,帶著幸福的笑容向外祖父奔去,然後撲倒在他的膝蓋上,做出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而外祖父則把小薩特抱起來,朝天舉起直至雙臂伸直,隨後再把薩特放在他的胸前,動情地叫一聲:「我的寶貝!」行人無不為這洋溢著祖孫情的畫面所感動。

  為了迎合夏爾對戲劇性突變的嗜好,外祖母和母親還常常拿薩特作為道具兼演員,導演出讓他大吃一驚的場面。最常見的一種是把薩特藏在大衣櫥後面,然後其他人都悄悄退出房間。同樣樂衷於此道的小薩特總是積極地配合:他屏住氣,一動不動地耐心等待幕布的開啟。不一會兒,外祖父從外面回來了,走進看似無人的房間。他神情疲乏、鬱鬱寡歡,這是當他獨處時常有的樣子。突然,一個有著一張圓圓的、紅潤的臉蛋的小孩從天而降,而他那做成一個個小圓圈的金黃頭髮又使他像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真是天使下凡!外祖父立即進入了角色:他的面孔頃刻間熠熠閃光,他把薩特高舉過頭,並發出朗聲大笑——僅僅是薩特的在場就已經讓他得意忘形了。

  領悟力非同一般的小薩特與他所扮演的角色配合得如此默契,以致他再也離不開這種角色了:他是夏爾·施韋澤最有名的乖孫子、大家最寵愛的小孩。他總是順從地讓大人給他穿鞋、換衣、擦臉,打扮得整整齊齊,吃飯時他乖乖地吃得很香;睡前聽話地讓人往鼻孔內滴藥水。他從來不哭,在不該吵鬧的時候便保持安靜。而惟一的一次過錯是往果醬裡撒了些鹽。每當大人們帶他去教堂做彌撒時,他跪在祈禱椅上,注視著前方,身子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睛都很少眨一下,比大人還要莊嚴肅穆。人們無不為夏爾有個如此出眾的乖外孫而嘖嘖稱讚。

  小薩特還是維持家庭和睦不可或缺的調解人。每當外祖父和外祖母有所爭執,總是他成功地進行調解。爭吵的尾聲往往是外祖母被外祖父揭了短,這時,她忍無可忍地站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然後閉門不出。而外祖父並不以為然,聳聳肩,這位不可一世的「雨果」先生回到他的書房去了。此時最憂慮不安的是母親,可是她的地位太卑微了,簡直沒有說話的權利。最後,瑪麗只有叫善解人意、伶牙俐齒的薩特去勸慰外祖母。天真可愛的薩特用幼稚的話語訴說外祖父的種種長處,而從母親那學來的「卡爾媽咪」的叫法則使生性浪漫的路易絲覺得自己和丈夫實在稱得上恩愛夫妻的典範。這不,轉眼間,大家又可以聽到路易絲在高聲叫著:「卡爾,卡爾……」

  由於在薩特身上找到了做外祖父的快樂,也由於薩特的存在使他重又獲得了那種被人所需要、不可或缺的滿足感,外祖父對他的幾個孫子缺乏熱情,卻對薩特寵愛有加。所有來家的客人都要溫柔地撫摸薩特,並對他的種種優點大加讚揚。這一方面是因為薩特本身的乖巧可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討好那不可一世的卡爾。所有這一切使薩特在家中的地位甚至高於外祖母和母親——如果薩特偶爾吃到光麵包時,外祖父便會親自去廚房拿來果醬,並用大聲的斥責使兩個嚇壞了的女人從此再不敢粗心大意。

  儘管外祖父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暴君,但薩特是在他那漫長的生命旅程的終點才出現的,父權已早不再使他感興趣了,他更希望能作為一個慈愛的、使人稱奇的老人而了其殘生。因此夏爾分派給了薩特一個被嬌寵的神童的角色,把薩特視為命運賜與他的一件特殊禮物。在外祖父的庇護下所獲得的這種充滿了溺愛和讚美的生活,使少不更事的薩特首先是從現實那歡笑的鬆軟性來認識現實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試圖將個人意志去強加於他,只須隨心所欲地順其自然就不難得到一片稱讚之聲。因此,在小薩特眼中,世界如此美好,人與人的關係如此融洽,以致他根本不知暴力和仇恨為何物。由於是家中惟一的寵兒,他也從未嘗過嫉妒的滋味,至於其他的種種邪念與罪惡的想法,更無法在薩特那幼小的心靈上生根、發芽。成年後的薩特對一切惡的現象極端敏感,並比一般人更無法容忍,我們可以把這歸功於他的外祖父。正是他的呵護和溺愛使薩特度過了一個與任何心理創傷、感情衝突絕緣的美好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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