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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父親早逝

  1870年左右,在法國的佩裡戈爾地區,一位名叫薩特的默默無聞的鄉村醫生從醫科學校畢業歸來。不久,他娶了瑪麗-瑪格麗特·多娃,本地一位房地產主的女兒。誰知新婚第二天,新郎發現傳聞中腰纏萬貫的岳父竟然已囊空如洗,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薩特醫生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怒之下的他竟然在婚後40年一直沒有跟妻子說過話,即使在飯桌上,他也只是用手勢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每天天剛濛濛亮,薩特醫生就背著藥箱出門了,出入迪維埃大街的小巷胡同,忙著替人看病。而一直要到實在無事可做了,他才披星戴月地回到冷清清的家裡。日子就在薩特的一言不發和瑪麗的以淚洗面中悄然而逝。

  儘管在沉默中,瑪麗-瑪格麗特還是為薩特醫生生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女兒名叫埃萊娜,不到20歲便嫁給了一名騎兵軍官。不幸,這位軍官不久就瘋了;小兒子約瑟夫生下來便口吃,當他從部隊退役回家後便陷入了找不到工作的困境。他不得不留守在家裡,夾在寡言少語的父親與抱怨不休的母親之間左右為難。一天,他開槍自殺了。

  大兒子讓·巴蒂斯特·薩特同樣命運多舛。為了兒時一個天真的願望——去看大海,年輕的巴蒂斯特報考了海軍軍官學校。不幸的是,在法屬印度支那執行任務期間,他染上了腸熱病。1904年,薩特被派駐到瑟堡任海軍上尉,此時的他已經被這種可怕的病症折磨得形容憔悴了。

  在這裡,命運總算對這位海軍軍官垂青了一次——他結識了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的女子:安娜·瑪麗·施韋澤,並很快獲取了她的芳心。這年5月,他們結為秦晉之好。但病魔並不憐惜這對新婚燕爾的夫婦:巴蒂斯特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日比一日虛弱,腸內的溫度不緊不慢、卻是持續地上升著。有時病情會緩和一些,但腸熱的發作如陰魂不散的惡魔驅除不去,盡心盡力地看護著病人的瑪麗日漸憔悴。

  1905年6月21日,在離布勞理森林不遠的第16區的米涅爾街2號的一套公寓裡,一個瘦弱的男嬰呱呱墜地,這就是讓·保爾·薩特。真是所謂「生不逢時」,因為其父已經顯而易見地將不久于人世,這個孩子的出生所帶來的,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悲愴。當年輕的母親凝視著愛子時,常常是先不由自主地綻開笑顏,旋即禁不住潸然淚下。嬰兒幾個月時,巴蒂斯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一家三口不得不搬到佩裡戈爾祖父家附近的一個農場裡,以便讓身為醫生的祖父能照料兒子。

  讓·保爾·薩特赤條條地來到人間後不久,就與他的父親一道消瘦下去。因為看護病人日夜不眠而精疲力竭的母親沒有奶水,更可怕的是:嬰兒也患了腸炎,已被死神暗暗窺視著。

  不得已,可憐的小薩特不到9個月就被強行斷奶,並被寄放到一個農民家裡,在那兒,小薩特的病情時好時壞。同時,父親巴蒂斯特的腸熱病進一步惡化。此時最遭罪的是年僅20歲的安娜·瑪麗,她在兩個半死不活卻是至親的親人之間疲於奔命。所幸,小薩特的腸炎在不知不覺中痊癒了。但在1906年9月17日,一切都無可挽回——巴蒂斯特在妻子的雙臂中溘然逝去。

  由於父親在薩特僅僅一歲零三個月的時候便永遠地離他而去,也由於在父親死後,薩特所寄居的外祖父家的人都絕口不提這個匆匆死去的「短命鬼」,薩特對他的生父知之甚少,且毫無感情。他對父親的印象僅止于曾在床頭所看到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瘦小的軍官,他有一雙坦誠的眼睛、留著濃密的鬍子、圓圓的頭有些禿頂。父親留在這世上的另一痕跡是他留給薩特的幾本書,但後來被薩特統統賣掉了。因為薩特對活著的父親毫無記憶,也因為與童年薩特朝夕相處的幾位親人從不曾把薩特當成一個死者的兒子,而看作是奇跡的兒子。薩特感到他與生父無異于兩個陌生人,只是「像過埠一樣地在同一地球上呆過一段時間,僅此而已」。

  儘管父親對於薩特而言好似過路客一個,但父親的早逝卻對他的一生產生了重大影響。成年以後的薩特一直認為「父親的死是我一生中的大事,因為這不僅使薩特度過了一段與眾不同的童年生活,而且對他的精神狀況、性格、感情的成長和一生的道路都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薩特一向強調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沒有「超我」這個對人的思想、行為進行管制、約束的東西。父親的早逝使他從未體驗過「父權」之類外在權威的壓迫,沒有學會子女的順從,也從未屈服于權威或渴望權力。儘管薩特後來被奉為哲學界和文學界的領袖與權威,但他從未用同樣的眼光看自己——「我不是什麼首領,也不想當什麼頭人,發號施令與屈從遵命之間是同一回事。」在薩特看來,每當他發出一個命令時,他自己就先忍不住要發笑,接著他會使在場的人都忍俊不禁。由於沒有人教過他服從,薩特便從未受到過權力這種病毒的侵蝕。生父的早逝使薩特從未感受到任何強制性的壓力,從而使他從小就擁有一種「難以置信的輕鬆感」,而這種輕鬆感使他總是充滿了自信。父親的早逝還使薩特自小養成了任性放蕩的習慣,使他缺乏穩固的家庭觀念,也助長了他個人奮鬥、我行我素的特殊性格。而他那無視權威、蔑視道德原則、社會規範的絕對自由主義思想,也許也應在這一特殊的遭際中尋找最初的胚芽。

  因為年幼無知,巴蒂斯特的病逝沒有給薩特留下任何創傷,卻使安娜·瑪麗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回顧過去,她傷心欲絕,展望未來,她手足無措:一個身無分文又沒有工作的年輕寡婦帶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這日子可怎麼過啊?左思右想,安娜發現面前只有一條路可走:投奔娘家。與薩特一家告別後,安娜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拎著再簡單不過的行李,回到了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安娜的娘家在巴黎西部的默郭地區。父親夏爾·施韋澤是名德語教師,外號叫「卡爾」。由於出生於法德邊界的阿爾薩斯,卡爾對於法、德兩種語言都同樣精通。年逾60的卡爾正在申請退休,但當喪夫的女兒帶著幼嬰孤苦無援地站在他面前時,他默默地撤回了申請,重新執起教鞭。外祖母名叫路易絲·吉耶曼,這位胖乎乎、滿頭銀髮的婦人談吐詼諧活潑,為人卻有些急躁、狡黠。由於素來自詡為女性中的強者,路易絲在落難女兒的投靠中暗暗感到了自己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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