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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她知道弟弟也像死去的父親那樣,是個手裡一有錢就往酒館裡跑的角色,但弟弟來信要錢,她總是不忍拒絕。為了節省開支,她經常去跟綾子夫婦一起吃飯,根據綾子的回憶,這年盛夏,她汗流浹背地來到綾子家,洗了個澡,穿上綾子的浴衣,坐下來一道吃飯。有時候她會從餐桌上留下一片肉,對綾子說:「這點讓我帶回去,行不?」綾子說:「你跟我客氣什麼!」就把肉放在冰箱裡,她走時送給她,她爽快地提著走了。綾子看著史沫特萊的背影,傷心地歎了一口氣,覺得她真是太可憐了。

  史沫特萊把她的《朱德傳》的書稿交給了克諾夫出版社。編輯要她作很大的改動,他們提出了兩點要求:第一,引用朱德的原話太多,不生動,要改成作者自己的語言;第二,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鬥爭積極同情的表現太明顯,要暗示中蘇對立,使作品帶有反蘇反共的色彩。史沫特萊很惱火。她認為第一點屬技巧問題,可以接受;第二點是不能接受的。在反共內容這個問題上絕對不能妥協;至於反蘇,史沫特萊對斯大林的嚴酷有自己的看法,但也肯定蘇聯的光明面,尤其是蘇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對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貢獻,她是看得很清楚的,誰也別想要她在自己的作品中塞進反蘇的內容。史沫特萊常說:「如果蘇聯沒有在戰爭中犧牲的2500萬人,我們今天還能坐在這裡嗎?」最後史沫特萊與克諾夫出版社決裂,在斯諾的幫助下把書稿修改完善,另找出版者。

  在逆境中,史沫特萊更加懷念中國,懷念她的共產黨員朋友。她到過世界上很多國家,甚至在自己的祖國美國,她的心都得不到安寧;只有中國,那兒才是她的家,她生命的歸宿,靈魂的家園。近一年多以來,她不斷聽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獲得一個又一個勝利的消息,每當勝利的消息傳來,她就舉杯默祝,忘記了自己的一切煩惱,忘記了自己原來不是一個中國人。

  史沫特萊決定回到中國去。她太愛中國了,她甚至害怕地想:勝利了的中國人民會不會不再需要她這個戰地記者了?她一個人在旅館裡寂寞難耐,經常在綾子家裡待到很晚。有一次,她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

  「我是在中國的戰鬥中生活過來的,我的鬥爭目的已經達到,我在中國起的作用已經結束了。」

  榮太郎責備她說:「你在說什麼呀,艾格尼絲?革命後的中國更需要你的幫助,你對國際輿論的感召力是很大的。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可是你卻說……」

  史沫特萊聽了,悵然微笑。

  1949年7月,史沫特萊開始申請到中國去的護照,申請了幾次都遭到拒絕,也不說明理由。最後,護照科的人告訴史沫特萊的律師羅格,因為她是共產黨人,國防部指控她是間諜。史沫特萊找了很多人幫忙,當局終於發了善心發給她一份1950年10月到期的護照,只對去英國、法國和意大利有效。這時候已經是1949年10月末了。史沫特萊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其實這是為了迎合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的需要,他們計劃在1950年10月傳訊史沫特萊,讓她在大陪審團面前接受審問。

  9月末,在史沫特萊還沒有領到護照以前,陳翰笙來到她的住處,送給史沫特萊2000美元,這是即將成立的新中國政府送給史沫特萊的到中國去的旅費。中國人民沒有忘記遠在大洋彼岸的、共同戰鬥過的忠實的朋友。

  史沫特萊興奮地打電話給綾子,說是得了一筆特別的稿酬,要跟他們在一起好好地慶祝一下。不一會兒,她就提著大包小包和一個大蛋糕來到石垣家。綾子看到史沫特萊,簡直驚呆了,她的神情是這樣明朗,灰藍色的大眼睛裡盛滿了歡樂和幸福,這些日子裡她臉上那種驅不散的憂愁和迷惘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她用特別響亮的語調把中國人民給她送了這份大禮的實情告訴了綾子,要知道這些話在電話裡是不能說的。然後她就到廚房裡忙碌起來。自己做菜請客,這原是史沫特萊的一大愛好,她很久沒有機會這樣做了。

  菜做好了,滿滿地擺了一桌,三個朋友舉起杯來,幹了第一杯杜松子酒。

  中國人民需要她,中國共產黨希望在革命勝利後歡迎的第一位外國朋友就是她,和中國人民在一起度過了苦難歲月的艾格尼絲·史沫特萊。她將很快擺脫目前這令人窒息的困境,到她嚮往的中國去,呼吸中國大地的新鮮空氣,見到她日夜想念的朱德、毛澤東和周恩來,還有許許多多共同戰鬥過的同志們,也許還有她鍾愛的中國兒子小國華。他們將怎樣稱呼她,史沫特萊同志?她心裡裝不下這巨大的幸福,她想唱,她想跳;在綾子和榮太郎這兩個好朋友面前,她為什麼不可以盡情地又唱又跳呢?

  幾天以後,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綾子和榮太郎買了蛋糕和蠟燭,把史沫特萊叫了來,大家又一次舉杯,為中國人民,也為史沫特萊的未來祝福。

  在等待護照的日子裡,史沫特萊和印度總理尼赫魯見了一面。他們首次見面是1928年在柏林的時候,以後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1949年10月,尼赫魯首次訪問美國。史沫特萊兩次寫信到印度大使館要求見他,都沒有回音。她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自稱是尼赫魯的秘書的男人。史沫特萊懷疑他可能是聯邦調查局的人,因為據她所知,尼赫魯的秘書是個女的。這男人說尼赫魯絕對不會客。後來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一個熟悉史沫特萊的記者問起尼赫魯為什麼不見史沫特萊,他感到很意外,立即答應把史沫特萊請到賓館,談了一個多小時。史沫特萊希望尼赫魯儘快承認新的中國政府,並且到北京去看一看,尼赫魯表示同意。談話圓滿地結束了,但史沫特萊心裡感到有點不是滋味,覺得這位老朋友有點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屈尊」了似的。

  這時候史沫特萊的護照發下來了,她決定先到英國,再想辦法在1950年10月護照到期以前到中國去。

  1949年11月15日,史沫特萊離開了美國。她乘坐一條法國船到勒阿弗爾,再從那裡渡過海峽到英國。石垣夫婦沒有到碼頭送別,這是史沫特萊反復囑咐過的,因為他們沒有美國公民權,聯邦調查局要是盯上了他們,會遇到很多麻煩。送行的只有布魯克斯夫婦、斯諾夫婦和陳翰笙夫婦。史沫特萊最後看了一眼生她養她的美國大地,登船而去。

  在船上,史沫特萊面對著蔚藍色的大海,心情豁然開朗。她坐的是最便宜的三等艙,船上沒有人認識她。美國全國海員工會的頭目,也就是那些專門指責別人是共產黨的右派工會的領導人去倫敦開會,坐在頭等艙裡,他們也不認識史沫特萊,這使她感到特別輕鬆。她和船員們在一起,有說有笑。在船上舉行的雞尾酒會上,她端上一杯加水果的威士忌,到處找人聊天。由於和船員們關係融洽,她在船上的小賣部裡買到了大量的食品:有十打精選的大雞蛋、六磅切成薄片的臘肉、兩三磅紅茶,還有新鮮的柑桔、番茄醬和調味品。她從希爾達的信中知道,英國戰後的經濟長久沒有恢復,一直實行食品配給制,每人每週只有兩隻雞蛋,兩片鹹肉,水果只配給孕婦和兒童。她帶來這些東西,一定能使朋友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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