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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史沫特萊在美國成了一位為中國奮鬥的宣傳者,她自信自己代表著中國的進步力量,代表著延安和像毛澤東、朱德、周恩來那樣的領導人。她認為自己對中國的形勢是有分析的,有自己的獨立見解的,而不是像安娜·路易絲·斯特朗那樣成為一名指定的發言人。她要促進美國支持中國抗日,與中國聯合起來共同抗擊日本的侵略。事實上,她已經成為一位中國問題的權威人士,一位研究中國問題的專家。

  史沫特萊回國只有一個星期,就被邀請到波莫納大學教師俱樂部去作演講。那天下午,厄恩斯特和埃莉諾開車送她去。在俱樂部的演講臺上,她熱情洋溢地講了三個多鐘頭,她的演說內容客觀,措詞尖銳,充滿感染力。她說:

  事實上是中國共產黨代表了中國最民主的力量,他們為自己的國家和人民而戰,他們認為任何(與日本的)和談均屬賣國。但是他們並非中國惟一的進步力量,他們的軍隊也並非惟一的戰鬥部隊。而我以前確曾認為如此,我支持他們是因為他們的社會綱領——將封建的中國變為初步民主的中國。

  她預言美國不久將被迫和日本直接交鋒。她敦促美國政府停止向日本供應戰爭物資。最後,她激動地呼籲美國政府給予正在英勇戰鬥的中國人民以更大的支持和援助。

  聽眾熱烈鼓掌,情緒激昂。史沫特萊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史沫特萊已經有過無數次的演講經歷,但對美國的學術界演講,這還是第一次。演講之前,她一直很緊張,害怕自己講不好,現在獲得了成功,史沫特萊興奮得有點忘形了。

  由於緊張,她不讓厄恩斯特和埃莉諾聽她的演講,只是請他們在汽車裡等著。他們開車送她回家。深夜,在一條偏僻的路上汽車因為缺油拋了錨。史沫特萊的情緒依然在極度興奮中,她發火了,說厄恩斯特是笨蛋,居然讓汽車沒了油。她要他馬上想辦法去叫一部出租汽車來,以免破壞她今晚的勝利情緒。厄恩斯特沒有理會她的頤指氣使,走下汽車,和埃莉諾一起步行去找汽油。埃莉諾一直不明白厄恩斯特為什麼當初要離開史沫特萊而又長期跟她保持這麼親密的朋友關係,現在她明白了,艾格尼絲的性格使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只能停留在朋友的水平上。艾格尼絲個性太突出,她的熱情會使她身邊的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她的魅力卻能夠使瞭解她的人都成為她的好朋友,包括埃莉諾自己,這個豁達大度溫順善良的女人。

  史沫特萊越來越熱衷於演說,在遠離中國戰場以後,她對中國的眷戀也越來越深切了,她要把所有的講壇都變成宣傳中國,呼籲美國政府人民支持中國抗日戰爭的陣地,甚至包括教會的聖壇。史沫特萊是個無神論者,從未皈依過任何宗教,但一旦受到邀請,她也會站到牧師佈道的聖壇上,講述八路軍和新四軍的英勇事蹟,講述他們怎樣同時對日寇和蔣介石軍隊兩個敵人艱苦作戰。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機會,她穿上黑色的法衣,站在高高的聖壇上,以關於八路軍的話題代替牧師的說教。她有點害羞地對她的朋友說:「我知道我穿上法衣一定很滑稽,但是我講得非常認真。」

  還有一次更精彩的演講是在1943年,當時史沫特萊已經離開洛杉磯來到紐約,會見了長期旅居美國的石垣綾子。史沫特萊在華中抗日根據地的時候,曾讓她救護過的留下來為新四軍工作的五名日本戰俘寫信給在美國的一位反戰刊物的女編輯,她就是石垣綾子。現在這兩位國籍不同、膚色相異的婦女見了面,發現彼此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很快就成了親密的朋友。石垣綾子為史沫特萊的熱情、才華和堅強的意志所傾倒,是她的演說最熱心的聽眾。她在一本書中生動地描述了史沫特萊和林語堂的一次辯論的過程:

  我常去聽艾格尼絲的演講……第二次是在城市大廳的討論會上,對手是著名的中國作家林語堂。1934年以來林博士一直住在美國。事隔多年,他重返中國,成了一名站在蔣幫一邊的反共人士,最近剛剛回到美國。繼優秀作品《吾土與吾民》之後,他陸續地寫了一些暢銷書……

  城市大廳討論會是通過全美廣播網播放的大規模討論會,總是以「時事問題」為題,由持不同主張的「時事人物」進行面對面的大辯論,所以非常受歡迎。站在寬敞的舞臺上的艾格尼絲把手背在身後,在話筒周圍走來走去,挺著胸膛,揮舞著雙手,拿著話筒好像是要傾到聽眾中去一樣熱烈講演。當她抨擊封鎖解放區、不打日軍而專打共產黨軍隊的蔣介石一夥時,她的語言像炮彈似地射向林博士。

  我們坐得比較靠前,以有點擔心的心情緊緊地盯著她那激烈的表情,好像毛髮都一根根地倒豎起來。她全身熱血沸騰,怒斥林博士。他想以拿手的幽默詼諧來抵擋艾格尼絲刺向他的尖刀,但他的語言是那樣的軟弱無力,僅能聽到聲音而已。他這個小個子,臉色蒼白,呆立不動,而艾格尼絲卻變成了一團燃燒的火球,幾乎要把對手燒死。當林將孤立的共產黨和得到美國優良武器支援的重慶加以比較時,她跳起來喊道:

  「請吧,請你們隨便去撈武器援助吧,哪怕多一輛坦克我也表示歡迎。共產黨軍隊就是在奪取了重慶軍隊的現代化裝備以後,同日軍和重慶軍隊兩個敵人作戰的,共產黨方面已經有言在先,那就是今後也將從敵人手裡取得武器供應。」

  聽眾以暴風雨般的掌聲聲援艾格尼絲。

  史沫特萊與林語堂的這次辯論,把被美國人民視為英雄的蔣介石的政權的鍍金層剝落了,美國人開始知道蔣介石脫離人民,處於黑暗和危機之中。

  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德國不宣而戰,突然進攻蘇聯。戰爭在不利於蘇聯軍隊的條件下開始。德軍在戰爭的頭幾個月就佔領了蘇聯相當大的一部分領土,包括頓巴斯礦業中心在內的烏克蘭的大部分,白俄羅斯、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和摩爾達維亞的全部,圍困列￿格勒,威脅首都莫斯科。在亞洲,日本法西斯急忙配合,1941年11月29日,日本總理聲稱英美必須從亞洲退出去。12月日本時間8日淩晨3時25分,美國東部時間7日下午1點,日本同樣是不宣而戰,襲擊了珍珠港一帶的美國海軍基地,擊毀了好幾艘美國的主力艦。於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了,美國和日本正式直接交戰,史沫特萊在波莫納大學演講時的預言變成了現實。

  在偷襲珍珠港事件發生後僅僅幾個小時,美國政府和人民已經融合成一股巨大的迎戰的洪流,這股洪流把美國人心中那種戰爭可能不會在美日之間發生的僥倖心理沖刷得乾乾淨淨。城市裡原有的寧靜氣氛無影無蹤,完全被一種極度興奮的情緒所代替。街道上一下子裝上了無數的擴音器,反復播放著號召士兵們迅速歸隊的通知:「休假的士兵們立即歸隊,休假的士兵們立即歸隊!」

  1941年9月,史沫特萊組織了一個由政界、宗教界、商界、學術界和新聞界參加的洛杉磯援華委員會,經常在委員會的贊助下到各處演講。這段時間她的生活來源,靠的是演講所得的微薄報酬和出版商為《中國的戰歌》預付的稿酬。她打算暫時結束演講,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繼續寫完《中國的戰歌》和構思新的作品,她離開布倫丁家以後一直住在斯坦梅茨為她找的好萊塢瑟爾瑪街的臨時住處。她的一位朋友格拉迪斯·考德威爾在加利福尼亞的奧加衣緊靠聖巴巴拉東邊的叢山中有一間夏季度假小屋,她願意把這間小屋提供給史沫特萊住下來安心寫書。史沫特萊高興極了。可是,就在這時候,太平洋戰爭發生了,突然改變了史沫特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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