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史沫特萊 | 上頁 下頁


  我記得她(母親)本能而且毫不猶豫地同情礦工。她仇恨有權有錢的人和礦業公司。那些年來,她已從一個貧窮的農婦變成了不自覺的無產者。但是我父親就不那麼明白,他是一個「生在美國」的美國人,希望能有一天成為老闆,他試圖和地方長官、營地官員一起對付罷工者,他們是外國人……但是,像我母親一樣,他逐漸知道,做工最多的肯定不是掙錢最多的,看來似乎是有錢人的過錯,但究竟怎麼回事,他也不知道。

  查爾斯的包工組在礦上幹活,他們的食宿由莎拉和孩子們照顧。這時候艾格尼絲已滿了15歲了,她身材高大,青春煥發,一頭淺金色的頭髮,一雙灰藍色的大眼睛流露出又天真又倔強的神情。包工組裡有個從新墨西哥州來的牧場牛仔愛上了她。他送給她一條金錶鏈,說只要艾格尼絲答應嫁給他,就給她一匹小馬、一枝好槍和他在新墨西哥州的牧場的一半。艾格尼絲還太年輕,不知道出嫁是怎麼一回事,但一匹馬和一枝槍卻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一天晚上,她的父母把她叫到跟前,對她說:「你還小,婚姻的事你還不懂。」求婚者被拒絕,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德拉瓜。

  1908年初,16歲的艾格尼絲頭一次有機會獨自出遠門。一位小學教師鼓勵她到新墨西哥州參加一個縣的教師資格考試。艾格尼絲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就借了這位小學教師的襯衣和裙子,騎上馬去參加考試。她及格了,被派到一所山裡的學校任課,每月有40美元的工資。就這樣,從1908年到1910年2月,艾格尼絲一直在新墨西哥州東北部科爾法克斯縣的拉頓鎮教小學。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方式,使艾格尼絲感到由衷的歡樂,她終於可以自立,不必害怕像母親那樣成為田裡和家裡的奴隸了。

  1910年2月的一個下雪天,艾格尼絲突然接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她立即動身回家。醫生說,母親嚴重營養不良,加上操勞過度,患了肺結核。一個靠吃土豆麵糊而拼命幹活的女人,不可能不得這種病。母親只有42歲,可是滿臉皺紋,滿嘴的牙齒只剩下一顆。艾格尼絲在母親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緊緊地擁抱著母親,為過去沒有充分地對母親表露感情而無限內疚。生活的極端貧困和艱辛,妨礙了親子之情的表達,現在,她要用一顆火熱的愛心去溫暖母親的病體,可是這已經太遲了。三天以後,母親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

  「我的女兒,我親愛的女兒!」在艾格尼絲懷裡安詳地咽了氣。

  父親用槍把母親的箱子打開,拿了錢,泡在小酒店裡不回家。

  現在,18歲的艾格尼絲實際上成了一家之主。大姐奈莉已經在兩年前出嫁,在母親去世前兩周死於難產。艾格尼絲只好辭去教師的工作,回到家裡照料弟弟妹妹16歲的默特爾、14歲的約翰和12歲的薩姆。

  艾格尼絲找到了一份按日計算工資的工作,她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用母親一直收藏著的、蒂莉姨走的時候給的45美元,買了新窗簾和新床單,希望讓父親高興,留在家裡,不料父親卻生了氣:

  「艾格尼絲,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

  艾格尼絲只好把錢的來歷告訴父親。

  「這個婆娘,竟敢欺騙我,臨死還藏著私房錢!」父親勃然大怒,一把奪過剩下的錢,跑得不知去向,過了幾天,才爛醉如泥地回到家裡。

  這個家使艾格尼絲失望了。母親赤著腳彎著腰在貧瘠的土地上,在一無所有的家裡操勞了一輩子,受盡了種種精神上和肉體上的折磨,早早地離開了人世;而父親始終相信窮人能夠發家致富的美國神話,到頭來還是成了愚昧和貧困的犧牲品。艾格尼絲不能像父母那樣生活,她要走自己的生活道路。她不願意結婚,她要保持自己的人格獨立。她知道,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儘量爭取多讀書,多受教育。她終於硬起心腸離開了家,到丹佛去找蒂莉姨媽。

  蒂莉出錢讓艾格尼絲到速記短訓班學習,學成以後,先後在兩家雜誌社給主編當秘書。這是艾格尼絲最感興趣的工作,她極想學會怎樣給雜誌寫稿。可是事與願違,這兩位上了年紀的主編都不約而同地想方設法對年輕的姑娘進行種種騷擾和侵犯。辦公室裡坐不住了,她要求去當雜誌推銷員,上街去徵求訂戶。這種抛頭露面的工作可不是年輕姑娘幹的。為了推銷雜誌,艾格尼絲經常要坐火車到處跑。在火車上,婦女們都友好地跟她坐在一起交談,得知她幹的工作後,都轉移到別的座位上去;男人們卻相反,都紛紛湊到她跟前。理由是相同的,大家都認為幹這種工作的必定是個不規矩的女人。在那個時代,婦女是不能掙錢養活自己的,男人不會找這樣的女人做妻子。

  在1911年,艾格尼絲幹了半年推銷員工作。她一心嚮往的仍然是上學讀書,她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要充分發展自己的聰明才智,要通過學習開拓自己的未來。她大膽地向當時的坦佩師範學校,也就是現在的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提出入學申請,被允許作為旁聽生入學,因為她沒有中學畢業文憑。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艾格尼絲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她替別人作速記,做過集體宿舍的清潔女工,當過食堂的女招待員,只要能夠維持生活和繳納學費,她什麼工作都幹。她幹得最出色的一項工作是當受學生愛戴的生物化學教授艾裡什的實驗室助手。

  艾格尼絲用盡了最大的力量,還是籌措不到足夠的學費。這時候她想到了一個人,這是一個鬍子拉茬的、驃悍的牛仔,名叫大巴克。史沫特萊一家在科羅拉多時,他跟艾格尼絲的父親一起幹活,一有空就教小艾格尼絲打槍、騎馬、套馬,用大折刀玩各種花樣。艾格尼絲最喜歡這些男孩子的玩藝。後來在《大地的女兒》中她這樣回憶大巴克:

  大巴克的記憶對我是很親切的,我不知道有比他更接近西部精神的男子。他幹的一切事都帶著一點諷刺意味的幽默;他對擁有的或是他掙來的一切物質的東西都慷慨大度。

  一籌莫展的艾格尼絲覺得大巴克是可以幫助她的人,她給當時在克利夫頓銅礦當機修工的大巴克寫信。他很快就回了信,給她寄來了錢,答應負責她半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那年夏天,在慶祝國會批准亞利桑那建州的跳舞會上,大巴克和艾格尼絲見了面。大巴克說,他妒忌那些跟她跳舞的人,他愛她,請求她答應嫁給他。艾格尼絲很驚訝,她相信他的誠意,但他已經42歲,對她來說,是叔叔一輩的人;再說,艾格尼絲這輩子不打算結婚,她要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大巴克很失望,仍然答應繼續供她上學,希望她畢業以後會回心轉意。半年以後,他從克利夫頓給艾格尼絲寫信,他對求婚徹底絕望了,他要到墨西哥去參加革命。以後艾格尼絲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音信。艾格尼絲有一張大巴克的照片,她把它珍藏了一輩子。

  坦佩是亞利桑那州鐵路和鹽河交叉點上的一個安靜的小鎮,坦佩師範學校裡集中了各個階層的年輕人,學生大部分是附近的摩門族姑娘,也有墨西哥和西班牙裔的青年。艾格尼絲是最貧窮的學生,窮得只有兩件連衣裙,但她以自己出眾的才華和辯論能力博得了同學們的友好情誼。

  艾格尼絲是校刊《師範生》的固定撰稿人,1912年3月,又當選為總編輯,經常在校刊上發表社論和短篇小說。她在她的第一篇社論裡,要求她的同學們「受了教育要更好地理解那些境況不如自己的人們」;短篇小說《羅曼史》寫一個母親向她的孩子們敘述她如何克服種族偏見,嫁給一個印第安人。小說發表以後,艾格尼絲公開承認了自己的印第安血統,叫大家用一個印第安名字稱呼她:阿雅呼·史沫特萊。在校刊上,艾格尼絲初露鋒芒,充分表現了自己的思辨能力和文學才能,她自信將來能夠成為一個記者和作家,她要用自己的筆桿和心靈,為生活在黑暗中、生活在遠離知識的地方的人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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