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喬治·桑 | 上頁 下頁
四四


  到了十二月,她精疲力竭,便去了諾昂。她認為自己幾近屈從。阿爾弗雷德給她寫了一封相當親熱的信,說為自己的粗暴懊悔。「就這樣,完了。我不再希望重見他。這叫我太難受了……」

  通過這封信,她獲知這次絕交是決定性的。她不能經受這一打擊。她把秀髮剪斷,給繆塞寄去。

  繆塞收到這沉甸甸的黑色卷髮時,淚雨滂沱。他又一次被征服了。

  喬治·桑得意洋洋:「阿爾弗雷德又成了我的情夫……」

  但他們兩人都染上了最糟糕的瘋病:對絕對的追求。一次又一次絕交,一次又一次和好。他們垂亡的愛情經歷了一次次驚跳,但這不是臨終的抽搐。喬治·桑和繆塞活像渾身血汗、扭抱一團、打得鼻青臉腫、觀眾不能將其分開的鬥士。

  有一天,繆塞威脅要殺她。接著,通過一封用意大利文寫的短函,他要求最後一次約會:「不要見,也不要說話,只要摸一摸一個瘋子的手;他明天就出發……」

  聖·勃夫是最後這場鬥爭的仲裁人。他參與進來,以使這對情人間的鬥爭了結。喬治·桑棄絕了他。

  繆塞:「我的自尊心現在已經損害,我的愛情僅僅是出於憐憫,必須消除它。你的行為是荒謬的。我的天哪!我將把你扔在什麼樣的生活裡?酒,妓女,酩酊大醉。說不定還不止這些。而且是永遠!既然我不再能做什麼事情,使你避免這種生活,那就必須對我延長這種恥辱,對你延長這種折磨……」

  由於阿爾弗雷德堅持要來她的寓所,她便跑到諾昂去。喬治·桑在愛情的紛繁雜亂之中,仍保持著機智和組織者的才能。諾昂的女領主在最糟的時刻擔負起了散漫主義女英雄的職責。

  「我心安理得。我做了我不得不做的事情。」這是她最後的宣言。

  喧嘩聲平息了,雷雨遠去了,田野的歌聲湮沒了最後幾聲悶雷,不過這段轟轟烈烈的豔史以失敗告終。喬治·桑又一次認為可以藐視世界,可以強使人承認自己的獨立,可以在愛情和自由中生活。然而愛情和自由顯得水火不容。她最忠實的朋友們,她的聽仟悔師聖·勃夫暗暗地指責她,並勸她保持貞潔的愛情即接受不圓滿的愛情。

  不,她既不再希望溫柔的、持久的愛情,也不再指望盲目的、強烈的愛情。她明白感情是美好而神聖的事物,她既未好好對待,人家和她在一起也未好好對待。她自忖太老了,不能再激起愛情。她不再有信心,不再抱希望,也不再懷欲望。她不否認她年輕時所崇拜的神,但她並不愛它,而它把她打垮了。對她來說,騎馬溜達的時代已經終結,她不再踏馬鐙。

  喬治·桑明白,「我的過錯和痛苦都在那裡,在毀了我的貪婪的傲氣裡……男人和書都該詛咒,他們以詭辯助長了我的傲氣!我本該只讀富蘭克林的書。直到二十五歲,讀他的書都是我的一樁樂趣。他的肖像掛在我床頭,總是叫我想哭,就好像是我背叛過的一位朋友的肖像。我不會再讀富蘭克林,不會再找我的耶穌會的聽仟悔師,也不會再回到延續了六年之久的我的柏拉圖式的初戀;也不會再去收集昆蟲和植物標本,再去獵狐,再去縱馬馳騁;也不再享哺育孩子的樂趣。我再清楚不過,過去存在的一切將來都不會再存在……」

  人們處在浪谷時,便忘了只要繼續生活和行動,永恆的運動便會把他們帶上波峰,這是人所共有的錯誤。

  喬治·桑懷疑過去存在過的不可能再存在。然而可能的事情仍然不可勝數。當她為給繆塞造成痛苦而懊悔時,她會不會相信,繆塞會如此快地恢復平靜?

  詩是人們在平靜之中記起的一種感情。繆塞不再痛苦,因此,只要藝術要求,他便能心甘情願地再次揭開傷口。他保留的這個痛苦時期的回憶,這些愛情、歡樂和瘋狂的日子裡的景象,給他的所有作品提供了養料。有時,這是一聲仇恨的呐喊,但更經常的,是他懷念驕做的女人,懷念她的黑色鬈髮和美麗的眼睛。

  從前他答應喬治·桑寫的關於她的書,1836年以《一個世紀兒的仟悔》為名面世。他在書裡以勃莉吉特·皮爾松之名描寫了喬治·桑。筆調並不嚴厲,甚至帶著尊敬。男主人公奧克塔夫在過了放蕩生活之後,養成了嘲笑幸福的夜晚所具有的聖潔和神秘的東西的習慣。他一時把勃莉吉特當成不忠的情婦,一時又把她當作自己供養的妓女。勃利吉特卻一直懷著慈母心腸。「是的,當您讓我痛苦時,」她說,「我不再把您看作情夫;您是一個患病的孩子,我願意照料,願意治癒您,以便重新獲得我喜愛的……但願母親和情人的保護神讓我完成這一任務……」喬治·桑肯定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小說以一次原諒的開始為結尾:「親愛的勃莉吉特,我不相信我們可能互相遺忘。但我認為眼下我們還不可能相互原諒。然而這是無論如何要辦到的事情,即使我們永不重見,也要相互原諒……」

  喬治·桑讀這一段時,大哭了一場,「然後我寫信給作者,告訴他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我曾經十分愛他;我完全原諒了他;我永遠也不希望再見他……」

  在最後一點上,他倆意見一致。

  將近1840年底,有一天,繆塞穿過楓丹白露的樹林,回想起了那位使他的青春狂熱的女人。不久,他在劇院遇見了喬治·桑;她仍然年輕,漂亮。她嘴角上掛著笑意,像個陌生人一樣盯著他看。夜晚,回到家後,他便寫出了《回憶》。它的主題是:「是的,愛情逝去,正如人的所有感情,正如人本身。」

  人們可以想像比浪漫的愛情更美好的愛情方式,人們也可以希望一種將由時間和意願改變為觀念的激情。一個偉大的靈魂可以憑忠貞和誠意起誓,並恪守誓言。但藝術家的行為與別的人的行為,絕不能用同一座天平來衡量。每個藝術家都是一個出色的演員,需要超出可以經受的激動,以使他的思想變成某種豐富而獨特的東西。

  一個道德家有權利說喬治·桑與繆塞本應生活得貞潔一些。不過這樣一來,那些源於他們的過錯與痛苦的獨特的藝術作品便不可能誕生。

  繆塞在喬治·桑之先就經驗了肉欲,而不是愛情,這就是我們不能為1834年的一天而遺憾的原因。那一天,在一間充滿幽靈的房子裡,兩個情人處於極度煩惱之中,互相傷了對方的心。房子下面是紅色的威尼斯。市井的喧囂與死水的濃臭直達他們那兒。無疑,他們的叫喊有某種誇張的意味,他們的狂熱也有某種佯裝的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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