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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戈德施米特是一九三六到美國的,那一年麥克林托克去密蘇裡。希特勒正在臺上。戈德施米特認為必須離開他在柏林威廉大帝工學院的職位。伯克利加州大學適時地為他提供了一個新家。多年以來,戈德施米特一直是一個對染色體和孟德爾遺傳學不留情面的批評者。他在發生生理學和自然史的工作使他確信:基因作為一個不可分割的因子、「繩上的念珠」的概念,在科學上,同樣在哲學上都是不充分的。在三十年代中期,牢固地確認了一個重要的、麻煩的新現象——果蠅的「位置效應」(艾爾弗雷德·斯特蒂文特創造的一個專用名詞)。一個特殊基因的表型表達(名為「棒眼」,因為它出現了形狀如棒的眼)表明它取決於在染色體上的相對位置。對戈德施米特來說,「位置效應」最終證明了絕對需要一種激進的、不同于摩爾根學派的遺傳學新解釋。他一到美國就宣稱:「基因的理論是——死了!」

  戈德施米特提出了一個綜合的較為動態的理論來代替那靜止的經典的理論,這個理論摒棄了個別的基因作為分散單位的概念。相反,他提出染色體作為一個整體是遺傳控制的動力。他爭辯說,遺傳的改變可能(或多或少地)與染色體的特殊「位點」有關,但它們是影響作為整體的染色體機能的部分重排的結果。他系統地闡述說,「大突變」——對生物體有很大影響的染色體重排——很容易看得出來,這就克服了在解釋新物種起源概念上的困難。在同一設計思想中——這在以後是麥克林托克闡述機制時高度思維的前驅思想——戈德施米特同樣也對發育問題作了解答。他推論說,導致不同的染色體片段在不同的時間裡激活(或表達)的結構的改變能夠控制發育。

  戈德施米特的美國同事們並不接受他的挑釁性的挑戰,有些人只當他是一個「故意妨礙議案通過者。」在某種程度上,他把自己置於公開受非難的地位。由於對他的論點缺乏支持和觀察,他終於受到全盤的抵制。說得最好,這些論點看來是「哲學性」的,說得最壞,它們是完全「錯誤的」。

  他的遺傳理論引起了對經典基因概念一些較重要難題的注意,但由於缺乏實驗事實的支持,它無法倖存下來。當時,通過觀察已充分地證實了點突變和基因的獨立單位的概念;在很多基本問題上,以戈德施米特的地位也穩不住腳了。今天,在另一方面,染色體重排的證據正不斷地被發現,有關說明新物種起源的間斷變異必要性的論點再次受到了注意。根據今天的認識,顯然,戈德施米特的論點至少拋棄得太急促了。斯蒂芬·古爾德寫道:「……(新達爾文主義者的)綜合理論把戈德施米特漫畫化了,把他搞成了他們的『替罪羊』。」終戈德施米特之生,他一直是永不悔改的遺傳學理論的批評者。他死於一九五八年。作為一個舊世界的生物學家,他為他的事業作出了長期的、傑出的貢獻,但他是一個被現代遺傳學家社團所遺棄的人。

  巴巴拉·麥克林托克為我們提供了精巧得多的異端的觀點。與戈德施米特不同,麥克林托克的工作處於細胞遺傳學研究的主流上。她完全屬￿孟德爾遺傳學時代,他在建設孟德爾理論的染色體基礎上有重要的建樹。然而她和戈德施米特有許多興趣和保留意見是相同的。她欽佩他的批評能力,她對同事們的某些設想持同樣的懷疑態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在進化問題上。

  在氣質上,兩人想必完全不同。戈德施米特輕浮,而她含蓄;他是狂妄的,她是謹慎的;他的許多理論是基於不充分的證明之上的,相反,麥克林托克則要求通過實驗得到證據的信念是不可動搖的。她的論文的特點是小心的闡述,而有關觀察的證據卻堅持了新生物學的最高標準。(事實上,馬庫斯.羅茲評論說他把她的論文作為明晰精確的科學教材使用。)由於這些原因,麥克林托克就不那樣容易受到象戈德施米特那樣的批評。她用他提出的新遺傳學理論嚴格地批評自己——「它們是由無知製造出來的」——但她認為關於進化方面他還是對的。她敬重他的勇氣和能力,他證明了別人所看不到的或樂意忽視的問題。

  儘管麥克林托克本人具有對正統觀念進行抨擊和批評的傾向,她在這期間充分地得到了遺傳團體給她的好處,避免了使戈德施米特陷入其中的那種傾軋。在很大程度上,她只是私下進行批評,只對她接近的朋友說起那些事。她的不落陳套更多地表現在她工作的風格和重點上而不表現在直接的理論性的爭論上。

  在三十五、六歲的時候,巴巴拉·麥克林托克特殊的科學風格已被很好地確立了。她應付自如。那獨有的特徵是性格上的兩極:這是從兩種相反的傾向中辯證地導出的。讀者可能記得起在前面的章節裡,摩爾根把她的工作特徵刻劃成「高度特殊化的」。雖然很少有人會認為摩爾根所描述的玉米遺傳細胞學的範疇比果蠅遺傳細胞學更為狹窄,麥克林托克科學興趣的那一面,可能很容易地使他會這樣進行描述:她注意的重心是最最微小的東西,她搜尋每一條可見的染色體改變所表現出來的耐心,她的一絲不苟和嚴謹,再加上第一流的技術——所有這些可能使人認為她研究的重點是狹窄的。事實上,她堅持進行探索的不是別的,而是對整個生物體的瞭解。

  「瞭解」一詞和她所賦予的特別含義是:它成了她整個科學研究的奠基石。對於她,最微小的細節也提供了較大的整體的鑰匙。她的信念是越集中注意力,她就越注意某一棵植物、某一顆籽粒和某一條染色體的完整的特徵,她對玉米植物作為一個組織化的整體的普遍原理就瞭解得越多,她「對生物體就越是鍾情」。

  她所講的、在某種程度上闡明了「瞭解」的意義的故事使人回想起可能被稱為「博物學家」的傳統——這一傳統在生物學方面極大部分早已被實驗傳統所代替,可是那蹤跡在三十年代中期依然存在。麥克林托克能夠合併、綜合這些不然要完全通過實驗才能成立的蹤跡。從來沒有一個科學家能在真空中發展,但是要找出任何認為是與她的思想基礎直接有關的智力上的影響卻是困難的。倒不如說,看來她通過自己個人奮鬥的道路完成了這一綜合。與其說她受外界力量的支配,還不如說她受內在力量的支配。她的故事本身就反映了這一點。

  例如,她講到在她早年在密蘇裡的時候的一次經歷,她在考慮如何對環形染色體進行描繪。「大部分時間環形染色體進行半保留複製,但偶然通過姊妹線交換產生了比一般的大一倍的環,它有兩個著絲粒。」她說,「在後期(那兩個著絲粒)開始走向相對的兩極,但(由於)它的環是一般的兩倍,它斷裂了,在不同的地方斷裂,斷裂端癒合形成與舊環不同的新環。如果這些環比較小的話,它們常常會丟失而不形成細胞分裂的末期。在我所栽培的植物中間,我處理過各種各樣的組合:可能有一個、兩個或三個環。一個環可能小些,另外兩個可能略大些。在這些植物裡,環形染色體攜帶著顯性基因。為了得到隱性表達,帶基因的環就得流失。」

  在辨認染色體由內部結構改變而顯示出來的外部特徵方面,她變得如此的熟練,以致於只要看一看植物本身,就能知道以後在顯微鏡觀察下所呈現的細胞核情況。「在檢驗染色體之前,我穿過田野。我對每棵植物作出猜測,它應該有哪一種環,是一個、兩個還是三個,是小是大,哪些組合了?除了一次之外,我從來沒有錯過。當我檢驗這一棵植物時,心裡難受極了。我跑步穿過玉米田。它錯了,它沒有象我筆記本表明的那樣!我發現……記錯了號碼,我記的是旁邊那棵植物的號碼,而那一棵我還沒有切開呢。接著什麼事情都又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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