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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走啊,走啊,於是在我眼前展開一片大湖,湖上有些地方露出斑斑點點的土地,聳立著一些小灌木——這是被淹沒的草場。遠處延伸著額爾齊斯河陡峭的河岸,岸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他沿著阿穆爾河走了一千多裡,盡情享受著河岸無限美麗的風光。「我愛上了阿穆爾河,我真想在江邊住上兩年。那兒美麗、遼闊、自由、溫暖。」

  在葉尼塞河岸上,一邊是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這是西伯利亞最美的一座城市;在河岸那邊是使他回想起高加索煙雨濛濛、令人神思夢想的崇山峻嶺。

  在給萊金的信中說:「我看到了、經歷了許許多多事情,這一切對我來說是極為有趣、極為新鮮的……」,「葉尼塞河、泰加森林、驛站、馬車夫、蠻荒野景、飛禽走獸、旅途艱難帶來的痛苦、休息帶來的歡樂,所有這一切綜合起來是那麼美好,我簡直無法加以描述。」

  經過艱苦的跋涉,契訶夫在6月下旬到達貝加爾湖,最累人的乘車旅行結束了。他給母親寫信說:「我沒有得過一次病,我已經完全習慣于在大路上乘車奔馳,現在反而感到不自在起來。我不能相信,我已經不在四輪馬車上,已經聽不見叮噹的車鈴聲。我躺下睡覺時,竟能伸直雙腿,而且不是滿面灰塵了。」

  從貝加爾湖出發,換乘了兩次輪船,經過半個多月的水上旅行,於7月9日駛入韃靼海峽。薩哈林島在遠方隱隱地顯現出來了。

  4.苦難之島的見聞

  薩哈林島位於遠東黑龍江口,島上一個小鎮,名叫亞曆山德羅夫斯克,是島上的行政首府和監獄中心。這裡只有3000居民,有五個教養院。街道雖然狹窄陰沉,但顯得清潔、安靜,只是每天上下工時,響著苦役犯的腳鐐叮噹聲。

  這裡大多是男苦役犯,女苦役犯較少,約占10%。還有些婦女是隨著被流放的丈夫一起到這兒來的。此外,當然還有一些兒童,有些是苦役犯帶來的,有的則是在這裡生的。這裡被判刑服役的人大多是一些無罪的人,或者是愚昧無知、艱苦生活、不幸事件的犧牲品。

  第二天契訶夫便去拜訪亞曆山德羅夫斯克軍區司令科洛維奇將軍,將軍雖然說他很忙,但是仍然熱情地接待他,跟他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交談。他受過教育,有文化,有比較豐富的經驗,在被委任為軍區司令之前8年,一直在喀拉管理苦役犯,他又會說,又會寫,給人以誠懇樸實、富有人道精神的印象。最初交談時,他就表現出對肉刑的極端憎惡,使契訶夫對他產生了好感。他答應給契訶夫的研究提供方便,允許他到監獄檔案室查閱資料。

  那天契訶夫還出席了阿穆爾地區總督科爾夫男爵在島上軍官宿舍裡為歡迎他舉行的隆重午宴。在午宴上他認識了幾乎所有薩哈林管理處的人。午宴後演奏樂曲,一起閒聊。契訶夫向總督敬酒祝他身體健康,官運亨通。總督在致謝時對契訶夫表示誠摯歡迎,並面對在場的人說:「我深信在薩哈林島上『不幸的人們』過得比較輕鬆,勝過俄羅斯任何地方,甚至歐洲。」他跟契訶夫進行了私下交談,吹噓自己對那些服刑者懷有人道精神,並說:「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被剝奪有朝一日獲得應有權利的希望。這裡沒有無期徒刑。

  終生苦役已減為20年徒刑。強制性勞動也不十分艱苦。」他表示:契訶夫可以在這一地區自由出入,可以查閱各種官方文件,可以詢問除政治犯以外的任何犯人。

  契訶夫在拜訪了各處的長官之後,立即開始自己的熱烈緊張同時系統的、經過深思熟慮的巨大考察工作。工作的緊張是因為在他的計劃中時間非常有限,總共只有三個月,要不然,按通航條件,他不得不在薩哈林滯留1年。他立即去監獄印刷所印製了調查卡片,對所有的流放犯進行登記,順便和犯人接觸,瞭解整個監獄情況。他每天早晨五時起床,很晚才休息,整天整天地或獨自一人或在一名帶槍的看守人員的陪同下,去島上所有監獄、所有木板房和所有樅木房,甚至下到所有礦井詢問瞭解各種犯人。他親手填寫了近萬張卡片。儘管精疲力竭,頭暈眼花,但他仍不肯放下工作。

  隨著調查的深入,他覺得薩哈林的實際情況跟總督科爾夫的宣傳大相徑庭,完全是兩碼事。薩哈林簡直是專橫、兇殘和說謊的王國。軍區司令自詡對肉刑極端厭惡,堅決反對,然而,「就在離他家兩三百米遠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受到鞭笞」。他是不能不知道的。

  苦役犯被強制幹最艱苦的活,他們被用繩索或鐵鍊拴在拖車上,肚皮貼著地面在煤礦的坑道裡挖煤。那裡的醫院,既缺乏起碼的藥品,也沒有病床,病人就直接睡在地板上和木板上,教堂是禁止病人入內的。

  管理這些罪犯的,是一些粗暴蠻橫、不容有任何違抗的獄卒。監獄的官員們享有一切權利,而苦役犯則沒有權利可言。因此,大多數苦役犯失去了人的尊嚴。他們變得沒有了理智,沒有羞恥,對看守卑躬屈膝,酗酒說謊,互相偷竊,互相告密。晚上在蠟燭下賭紙牌。「賭紙牌有如傳染病,在所有的監獄中蔓延開來」。「監獄成了大賭場,教養院和部隊哨卡成了賭場的分號和子公司」。契訶夫後來這樣寫道。

  最殘忍、最叫人目不忍睹的是肉刑。一次契訶夫被允許觀看鞭打犯人的場面。首先由醫生對犯人作了能否忍受新規定的90皮鞭的檢測,然後,執刑者的幫手慢條斯理地把犯人綁在拷架上,犯人的同伴們帶著一種殘忍的好奇心圍聚在周圍旁觀,執刑者揮動皮鞭,獄卒報著次數,犯人痛苦地嚎叫,赤裸的軀體戰慄著,漸漸肌肉腫起、淤血。

  契訶夫後來寫道:「劊子手側身站著,每一鞭都橫抽在犯人身上。每抽5下,就換個方向,給犯人以半分鐘的喘息。抽打了五六下之後,犯人的後背就出現鞭痕,跟著發紅變紫了,在一次次皮鞭打擊之下,皮開肉綻。犯人一邊呻吟,一邊喊著:『尊貴的老爺!尊貴的老爺!可憐可憐吧,尊貴的老爺!』受刑人的脖子奇怪地伸長了,發出一種嘔吐的聲音,他不再說話,只是吼著、喘著。」

  「最後一鞭,九十!」

  「他們給犯人解開手和腳,扶他站起身來,被抽打的地方,由於淤血和出血而變成暗紫色。嘴唇發出嗑嗑聲,臉色蠟黃,大汗淋漓,雙眼亂轉,當給他水喝時,他慌急地啃著茶杯……往他頭上澆了一勺水,就帶他到醫療站去了。」

  他寫信告訴蘇沃林,敘述了這種慘景,並說:「此後,我連續三四個晚上都夢見劊子手和拷刑架。」

  在薩哈林島上,還有另一種苦難,也是令人不能忍受的。那裡有一些女苦役犯以及前來同丈夫一起生活的自由婦女。為謀生計,這兩種女人都得賣淫。監獄看守把最年輕的討人喜歡的留給自己,其餘的就聽任苦役犯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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