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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契訶夫集中了全部精力寫《草原》這篇作品,他寫道:「我在自己的《草原》上耗去了許多心血、精力和腦汁,我夙興夜昧,奮筆疾書,不遺餘力,以至累得疲憊不堪。成功與否我毫無把握,總之,這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已經不能寫得再好了。」

  他懷著十分興奮、暢快的心情寫這篇作品,把自己對草原上的感受和愛凝聚到筆尖上。「我描寫了平原、紫巍巍的遠方、牧羊人、馬車夫、神父……

  夜間的大雪雨、馬車店、大車隊、草原的鳥雀,每章都自成一個獨立的故事,前呼後應,緊密相連,絲絲入扣,使文章有共同的基調,共同的氣氛。用一個主人公把通篇聯繫起來……」他還在另一封信中寫道:我「寫得酣暢淋漓……不慌不忙,猶如一個美食家品嘗一隻山雞,既津津有味,而又不慌不忙。」

  《草原》總結了作家創作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極充分地表現出契訶夫式的抒情散文的巨大潛力——揭開了契訶夫新的藝術視野。

  《草原》在《北方通訊》三月號上發表以後,立即引起了讀者和評論界的轟動,紛紛發表極其熱烈的讚美之詞,列斯科夫稱契訶夫為天才,謝德林和奧斯特洛夫斯基給其更高的褒揚。《新時代》的評論家布列寧把他比作果戈理和托爾斯泰,青年作家加爾申在各個沙龍朗讀這篇作品,並宣稱:「一位第一流的作家在俄羅斯出現了……就像破了一個膿包,我現在感到舒服。」

  《北方通訊》編輯部付給了契訶夫1000盧布稿酬,這使他大吃一驚。他每遇到一個朋友,就要炫耀一番,其興奮之情可想而知。

  1888年9月,契訶夫從克裡米亞的費奧多西亞蘇沃林的豪華別墅度假回到庫德林斯卡婭花園大街那個「五斗櫃」以後,他又咯血了。身體健康的下降,吵鬧不休只會伸手要錢的家庭,使他產生了新的煩惱。

  然而正在這時,一個意外的好消息傳進了「五斗櫃」,使他頓時精神振奮。他的小說集《黃昏》、《苦惱》出版以後,俄羅斯科學院頒發給他普希金獎金。他曾一直盼望得到這一獎賞,但覺得沒有多大把握。

  接受獎金時,他像「一個熱戀的男子」一樣狂喜不已。整個家庭都為這個勝利的喜悅所感染。他的父母高興得無法形容,他的妹妹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所有朋友,到處加以宣傳。契訶夫給蘇沃林寫信說:「我太幸運了,竟至帶著猜疑的目光睥睨上天,我想藏到桌子底下去,靜悄悄地呆上一會兒……

  我要把500盧布的獎金存起來,留著買一個農莊。」他還給科學院院士格裡戈羅維奇寫信,他相信格裡戈羅維奇給他帶來了好運,他還以滿意的心情,寫信向科學院院士們表示謝意。

  普希金獎公佈以後,他的朋友、親戚紛紛拍電報,寄賀信,向他表示祝賀。他接連不斷地出席了各種招待會、宴會和演講會,他一時間好像上了九層天。然而他沒有被這種極高的榮譽衝昏頭腦,仍然是那麼謙虛。他在給文學界的一位朋友寫信回答祝賀時說:

  「……我感到非常幸運,還有許多人能有希望得到科學院的桂冠。我所寫的一切,過五至十年就會被遺忘。但是,我鋪就的路,將會完整地保留下去,不受損毀,這是我惟一的功勞。」

  契訶夫這句話是指他把小品文提高到了偉大的文學形式的水平,俄羅斯生活偉大時代的水平。

  第十章 天才啊,你屬￿誰

  從1880年發表第一篇小說起,僅僅幾年時間,契訶夫就成長為俄羅斯新一代藝術大師,第一流作家。這個時候他年方25歲。

  在小說和戲劇創作中,他充分顯示出自己的才能。托爾斯泰認為契訶夫的才能比莫泊桑更精深。高爾基稱他為「非凡的文學天才」。有的人甚至把他比作閃閃發光的星星。

  這位天才作家是怎麼獲得如此偉大的才能的?他的成功有什麼奧秘?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問題。

  1.用青春作代價

  在19世紀80年代的俄國,非貴族民主文學事業的境況是十分艱難的。

  在波別多諾斯采夫反動政策的高壓下,在跟貴族資產階級文學的激烈鬥爭中,許多人或因喪失了氣節,或因精疲力竭,或因意志消沉,而被毀滅了。

  契訶夫強烈地意識到來自社會底層而登上文壇的人處境之艱難。他在給拉紮列夫·格魯津斯基的信中說:「我是一個『出身微賤的幸運兒』,在文學事業中我是從《娛樂》《潮流》深處蹦出來供觀賞的東西。我是貴族中的小市民。而這樣的人是不會堅持很久的,就像急促繃緊的琴弦不能經久一樣。」

  在小說《莊園》裡,契訶夫塑造了一個地主宗教反動分子的形象,反映了當時上流社會對非貴族作家的看法。這位地主推斷:所有偉大的俄國作家普希金、果戈理、萊蒙托夫、屠格涅夫、托爾斯泰都是貴族,非貴族作家沒有創造過也不可能創造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契訶夫在開始走上文學道路時經常遭到包圍著他的敵對勢力的譏諷嘲笑,當他遇到什麼麻煩時,那些人立即幸災樂禍。

  契訶夫從青年時代起就不得不嚴肅思考一個非貴族出身的人為了求得知識,學習創作而做出的奮鬥之艱難。他深深懂得從一個社會環境轉到另一個社會環境,從黑暗愚昧轉入作為貴族資產階級核心的有極高文學藝術才能的知識分子圈子,必然會引起深刻的內心震動和沉重的思想負擔。出身微賤的人得有特殊的責任感,他們必須時刻小心翼翼,為爭取創造性勞動的權利而進行鬥爭,為自身的生存而不懈工作。

  在1889年1月,契訶夫致蘇沃林的信中寫了這樣一段名言。

  「貴族作家不費吹灰之力可以獲得的東西,非貴族知識分子則要用青春作代價去換取。你可以寫一篇這樣的小說:一個青年人,農奴的兒子,當過店鋪老闆、教堂唱詩班的歌手,上過中學,進過大學,受過嚴格的等級教育,吻過牧師的手,崇拜別人的思想,為每一塊切成小片的麵包感恩戴德,上學沒有皮靴,經常挨打受肉體折磨。寫吧,寫這個青年怎樣從自己身上一滴一滴擠出奴隸的血,寫他怎樣在一個美麗的早晨,一覺醒來,感到血管裡流的已經不是奴隸的血,而是一個真正的人的血……」

  契訶夫的這些話,對自己走過的為爭得真正的人的資格而奮鬥的道路做了總結。他號召他的朋友、親人跟他一道去戰勝整個農奴制度。

  契訶夫認為為非貴族民主文學而鬥爭是集體的事業,要依靠一代人的共同努力。他在回答文學界一位朋友聲明「他,契訶夫是站在他們這些小野獸中間的『大象』」時,寫道:「……我相信我們當中每一位單個的人,不會成為『我們中間的任何大象』、任何別的什麼巨獸,而我們整個一代人的努力是能夠捕捉到的。把我們大家召喚到一起的將不是契訶夫,也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80年代』或是『19世紀末期』。」所以契訶夫始終站在反對農奴制鬥爭的前沿,把自己的創作與之緊密結合起來,同時把所有心性與他貼近的有才能的文學家吸引過來,發動起來共同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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