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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愛情的噴泉,鮮活的噴泉!
  這裡是兩朵玫瑰,我的禮物。
  我愛你的不停的絮語
  和你詩一般的淚珠。
  你噴出的銀白色的水塵
  像寒露一樣灑了我一身,
  啊,噴吧,暢快的水泉,
  淙淙地,把你的往事鋪陳……

  ——普希金《致巴奇薩拉宮的噴泉》

  丘特切夫是這樣寫的:
  瞧,明亮的噴泉在飛騰,
  像一團活蹦亂跳的雲團。
  它那濕漉漉的煙霧,
  在陽光中閃爍、飛舞。
  它的光一直向空中伸去,
  一旦觸到那渴慕的高度,
  便又像五彩的塵埃一樣
  註定要向大地上灑落。

  ——丘特切夫《噴泉》

  兩首詩寫到這裡,初看起來並無本質的區別,在描繪自然界的噴泉時各有千秋。可是接下去區別就出來了:普希金的噴泉依然是大自然的噴泉,這「愛情的噴泉」使他想起古代的一個與這噴泉相關的愛情故事。而丘特切夫繼續描寫的卻是另一種噴泉了:

  人的命定的思想的噴泉啊,
  你無窮無盡,永不枯竭!
  是什麼樣的不可解的法則
  使你奔湧,使你飛旋?
  你多麼渴望沖向高天!
  可一張無形的宿命的巨手,
  卻突然折斷你執著的光芒,
  把你從高處打成水沫灑落。

  丘特切夫是在把人的思想的噴泉(說更準確些是思維的噴泉)和自然中的噴泉比照著加以描寫,他的詩的重心在後面。換了歌德,說不定他要思索這奔湧不斷的泉水中所蘊含的哲理呢!

  第八章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告別了大海,告別了南方,一輛四輪馬車載著詩人普希金搖搖晃晃向北方的一個村落——詩人的故土米哈依洛夫斯克村駛去。一個新的更嚴厲的懲罰降臨到詩人的頭上——幽禁。

  「我的歸來十分淒涼。」普希金後來這樣寫道。在南方,雖說官方的本意是把他流放到這裡,但畢竟還保留著「公職」的外衣,他多少還有一點薪金,並且,那裡也多少還有一些社交活動,和各個階層的人還有一些接觸,還不至於那麼寂寞。而現在,一切都沒有了,有的是一頂國家要犯的帽子。

  普希金剛到家中,全家人都把他當作親人接待。可等到他說明自己的身份,一家人便陷入憂慮之中。在他父親看來,兒子被革職,按「皇上」的旨意放到老家來幽禁,是一件有損家門名聲的事。普希金感到家中的環境比南方還要沉悶,為了躲避家人的指責和埋怨,他只有經常到荒野中去散步,或者去臨近的三山村。

  後來普希金的家人都相繼離開了米哈依洛夫斯克村,先是他的弟弟,後來是他的姐姐,最後他的父母也放棄了對兒子的「監管」回到了彼得堡。這樣,只有普希金一個人留在米哈依洛夫斯克村那所寬大破舊的房子裡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消遣的地方,惟有他那善良的奶媽還伴著他,他又和奶媽一同度過了一個個夜晚,奶媽又給他講述著那古老的故事,在奶媽的故事中,普希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普希金在一封信裡寫道:「到了晚上,我就聽我的奶媽講故事,……她是我惟一的伴侶,只有跟她在一起,我才不會寂寞。」普希金在《冬天的夜晚》一詩中又一次描寫了他的勤勞而善良的奶媽:

  風暴肆虐,卷揚著雪花,
  迷迷茫茫遮蓋了天涯;
  有時它像野獸在嗥叫,
  有時又像嬰兒咿咿呀呀。
  有時它鑽進破爛的屋頂,
  弄得乾草窸窸窣窣,
  有時它又像晚歸的旅人,
  來到我們窗前輕敲幾下。
  我們這衰敗不堪的小屋,
  淒淒慘慘,無光無亮,
  你怎麼啦,我的老奶媽呀,
  為什麼靠著窗戶不聲不響?
  我的老夥伴呀,或許是
  風暴的吼叫使你厭倦?
  或許是你手中的紡槌
  營營不休地催你入眠?

  他惟一排遣孤獨的方法便是讀書和創作。在米哈依洛夫斯克村的兩年時光裡,他讀了大量的書籍,他總是千方百計地要他的弟弟給他弄書,我們摘錄一下這個時期他給弟弟的信:

  「詩歌,詩歌,還是詩歌!《拜倫談話錄》!瓦爾特·司各特的詩!這是精神食糧……現在托你一件事兒,替我找來《斯金卡·拉辛①歷史摘錄》,他是俄羅斯歷史上惟一富有詩意的人物。」

  〔①斯金卡·拉辛,17世紀俄國農民革命領袖,頓河的哥薩克。〕

  「把勒布倫②的作品給我送來,包括頌歌、哀歌等等。還有《埃麥爾卡·普加喬夫③傳》和《姆拉維約夫④達佛裡達之行》。」

  〔②勒布倫(1729—1807),法國詩人。〕

  〔③普加喬夫(1740?—1775),俄國農民起義領袖。〕

  〔④姆拉維約夫(1794—1866),俄國將軍。〕

  「《聖經》,《聖經》!但一定要法文版的《聖經》!」

  ……

  而這一時期他的創作,不論就數量而言,還是從藝術價值來講,都超過以往任何創作時期。特別要指出的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在民族性和人民性方面都達到了新的高度。

  可是在這陰暗的生活中,也有一些明朗的日子,那就是友人的來訪。

  自然,在當時的情況下,來探訪普希金這個「要犯」需要一定的勇氣,然而正是這種時日的探訪,才愈顯友情的真誠和寶貴。可是,普希欽,這個詩人皇村中學的同學,後來的十二月党人向米哈依洛夫斯克村走來了。據說當時有人勸他不要去,對他說:「難道你不知道他(指普希金——筆者)受到警察和教會的雙重監視嗎?」可普希欽回答:「對這一切,我十分清楚。但我也知道,一別5年,我要去拜訪老朋友,別人無權阻攔,況且他目前的處境如此淒慘。」

  兩位老朋友在這種時刻的見面會是怎樣的呢?任何再生動的描寫也比不上他們自己的敘述,我們還是來看一下普希欽後來所作的一段追憶:

  ……離渴望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我們終於從大道拐到小路,在森林中沿著山間小道奔馳,可我總感到不夠快!我們從山上下來,離莊園已經很近了,但由於隔著茂密的松林,看不見莊園。突然,我們的雪橇在坑窪處向一邊傾斜,車夫從雪橇上摔下來。我和那位從皇村中學門檻到要塞大門始終與我為伴的阿列克賽勉強支撐在雪橇上,牢牢地握住韁繩。

  現在馬在雪堆中間急馳,用不著再擔驚受怕,因為不會摔到旁邊去了。四周是一片森林,積雪貼著馬腹,不用駕馭也行。後來我們又沿著蜿蜒的小路向山上駛去。突然一個急轉彎,隨著一陣叮噹的鈴聲,我們猛地闖進了一扇虛掩的大門。我們已經沒有力氣使馬停在臺階前了,雪橇駛過臺階旁,陷在尚未打掃的庭院的積雪 中……

  我環顧四周:看見普希金站在臺階上,赤著腳,穿一件襯衣,雙手高舉著。

  我當時的心情是可以想見的。我跳下雪橇,將他緊緊擁抱,把他拖到屋內。室外寒風刺骨,可是在有些時候,人是不會感冒的。我們彼此端詳,親吻,相對無語。他忘了應該穿衣服,我也沒有想到要脫下蒙著一層白雪的皮襖和皮帽。

  這時是早晨八8左右。我記不清當時的情景了。

  一位老太太走進來,看見我們還像進屋時那樣擁抱著——一個幾乎光著身子,另一個滿身是雪。熱淚終於奪眶而出(即使現在,事過33年,熱淚又沾濕了我的鏡片,使我難以舍筆),我們的神志清楚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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