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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每次上廳長家去的程序都一樣,在正式問候致意之後,紐曼就鑽到「別克」車底下去檢查。這只是畫蛇添足,實際上沒有可修的,況且他當學徒的時候第一課就是這樣的內容,「如果沒有壞,就別去動它」,於是他就只是把濾油器擦洗乾淨,每三個月換一次潤滑油,有時候他查看一下火花塞和點火斷電器的接觸點,擦洗一下汽化器的空氣過濾和檢查一下刹車,有一次他重裝了減震器。每當他讓翻譯告訴廳長車沒有什麼毛病,應該減少來的次數時,廳長總是充耳不聞。很顯然,廳長深知「預防重於修理」的道理。在磨蹭了大約一個小時後,紐曼從車底下出來,讓他的中國主人感到他確實對他的「別克」車下了一番功夫,以使它百分之百地可靠。這之後,一位副官捧著白瓷臉盆,另一位身著制服的副官往臉盆裡倒溫水,還有一位副官拿來香皂,托著毛巾侍候使用。

  廳長家的那些傭人恭敬地與廳長保持著一段距離,圍著廳長站了個大的半圓,他當著這所有人的面洗臉洗手。

  然後就是廳長通過翻譯問每次必問的問題,他問他是否可以賞光與他共進午餐,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在這種一個月一次的午餐上,在座的總還有昆明的防空司令和昆明市市長,他們也都已成了他的主雇。在空曠的大餐廳裡擺上一個圓桌進餐,菜一道接一道,每上一道菜,主人都要按照習慣,用他自己的筷子先夾起一點兒,放到貴賓的碗裡。午餐最後上米飯和湯。進餐時,主人和客人隨口把雞、鴨或鴿子的骨頭吐到地板上,廳長家兩隻狗等在桌子底下,骨頭掉下來後立即被它們吃掉。吃飯時很少講話,每個人都專心吃飯。

  有一次上的米飯是加有佐料的,紐曼先不知道這一點。他熟練地用筷子把米飯扒到嘴裡,扒了一滿口,直到這時,他忍不住咳嗽,眼淚也流出來,他噎住了,一口把米飯全噴了出來,然後又劇烈地咳嗽著。飯粒噴了一桌子,他連忙道歉,但聽到的卻是翻譯對他說:「廳長萬分遺憾地請你接受他的歉意,這種飯實在是上不了桌面的,尚請見諒。」中國傳統的待客之道,實在是無與倫比。

  3.美國志願軍航空隊的機務長

  1941年12月8日,昆明,一個晴朗的冬天的早晨。紐曼剛要離開屋子往車庫去的時候,他的鄰居克萊爾·李·陳納德正要坐進他的老福特汽車,陳納德叫住他:「你聽到日本空襲珍珠港美國艦隊的消息了嗎?」

  他搖了搖頭,他沒有聽到這個消息,甚至珍珠港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陳納德簡單地講了那個星期日早晨夏威夷發生的事件,並證實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在緬甸有三個由美國人組成的驅逐機中隊使用美國P—40飛機,其中一個中隊幾天後即將在昆明降落。他是這三個中隊的司令,中國空軍給他的軍銜是上校。

  陳納德問紐曼是否願意放棄修車店的工作,參加由退伍的陸軍、海軍和海軍陸戰隊的飛行員跟機械師組成的隊伍。這些人提前終止了和美國政府間原訂的4~6年的正式合同,他們要和中國空軍一起參加美國的秘密軍事行動。三個中隊的美國人全部都是自願者,他們從1941年的中期開始,已經在仰光以北根據陳納德上校制定的規則進行了密集的再訓練。當時他們所用的柯蒂斯P—40戰斧式飛機,還是由中央飛機製造公司在緬甸臘茂附近裝配完成的,該地為中緬前線的英國防區,用以躲避日本的空襲。252人和兩名護士組成了第一個美國志願飛行大隊,即AVE(AVG,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繼第一個美國志願飛行大隊進入中國以後,在湯姆·柯克蘭的指導下,華盛頓秘密擬訂了另外兩個自願飛行大隊的長遠計劃。柯克蘭是富蘭克林·D·羅斯福總統的密友和有名的「神童」之一。此時,在中國有一個意大利戰鬥機大隊,又有幾個俄國戰鬥機和轟炸機大隊,由於都是西班牙內戰時用過的過時裝備,實際上幫不了中國什麼忙。

  紐曼當場決定:「好,我參加。」這一倉促的決定,在久經世故、見多識廣的人看來是輕率的,而他的答覆是來自l7個月對陳納德的信賴。事實證明這是他有生以來做出的最好的決斷。他把「信得過汽車修理店」交給了兩個月前到店裡來的一德國難民,把心愛的綠色篷車「標緻」還給了民政廳長,同前兩個中隊美軍人員一起住進了「第一招待所」。

  隊裡約有50人,部分志願人員是在珍珠港事件6個月前,冒充旅遊者從美國到緬甸。他們在護照上填的職業,從音樂家到銀行副總裁,幹什麼的都有。這些人和兩名護士都穿著運動衫、戴著草帽,掛著照相機,乘坐「JaeggersFonrtaine」號荷蘭遊艇來的,他們全都有羅斯福總統的特別批准(據說連國會都不知道這件事)。紐曼對在昆明見到的第一批美國人的印象如何呢?他喜歡他們。他們都對他好,這些多數為大學畢業的軍官與被徵召的士兵,在對待中國人,特別是在對待中國姑娘的言行上有著很明顯的區別。一般來說,在美國軍隊裡服役多年的士兵愛喝酒、打撲克牌,又粗又野,互相之間直呼其名。

  在這裡美國軍人則不同,他們把藏在皮夾裡的父母姐妹和狗的照片拿給紐曼看,他們不怕麻煩地教他學美國生活方式,過去他從未聽說過「木屋牌」楓樹糖漿烤餅和方格煎餅,當他在吃早餐時,聽到一個美國人喊:「山姆,把果醬幹掉!」他不明白那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他也從來沒見過,甚至都沒聽說過什麼棒球賽和美式足球賽。有一次,紐曼和他們中的一個人走在街上,前面有一個穿緊身絲綢衣服的漂亮中國姑娘,這位得克薩斯州人歎了一口氣:「我真想咬她(ass)一口,就是讓她把我弄得精疲力竭一命嗚呼也在所不惜!」紐曼實在想不出他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念頭,他也不懂這三個字母「ass」代表的就是屁股,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寧願為此而死。不過,當他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赫爾曼」時,他卻瞭解了。在整個戰爭期間,「德國人赫爾曼」這個綽號一直跟著他,甚至到現在有時候還有人做綽號稱他。1944年,有一次,他收到一張明信片,是一位在印度的朋友寄來的,明信片上收信人地址寫得很簡單:「寄中國,美國空軍赫爾曼收」。真有意思!

  和這些大兵相比,美國志願飛行大隊裡部分軍官和飛行員都很內向、安靜而且彬彬有禮,他們始終與地勤人員保持著距離。在志願人員中沒有正規的軍事禮儀或衣著規定,根據陳納德指示,他們在中國為了與日本人作戰,不是為了展示軍容,不必拘泥於衣著和禮儀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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