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麥哲倫 | 上頁 下頁
四〇


  他們雖把饑餓困苦置之度外,饑餓和困苦仍要伴隨他們,而且以後還將威脅他們。他們的衣裳穿破了,風帆撕成了碎片,纜繩也被磨損了。一連數月,他們沒有看到一張新的面孔。一連數月,沒有看見過女人、酒、鮮肉、新鮮的麵包了。大概他們暗地裡已在妒忌那些及時開小差回家,而不必在淼無際涯的汪洋上漂泊的比較堅定的夥伴了。這幾艘船就這樣一直漂了20天、30天、40天、50天、60天,還是不見陸地,連接近陸地的跡象也沒有!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過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100天這個數字比哥倫布橫渡大洋的時間多三倍!麥哲倫的船隊在無邊無際的水面上漂泊了成千上萬個小時。自從11月28日,「希望之角」消失在霧靄中的那一天起,就沒有地圖,也沒有測度工具了。魯伊·法利羅在家鄉進行的航程計算,全都錯了。麥哲倫以為早已過了日本,而實際上才走了這個不為人知的大洋的三分之一;這個大洋由於總是風平浪靜,便永遠被叫做「ilpacifi-co」——「太平洋」了。

  然而,這平靜多麼難以忍受,在死一般的沉寂中,這無休止的單調景色真是可怕的折磨!總是那樣呆板的藍色水面,總是不見一絲雲彩的炎熱天空,總是那麼寧靜、那樣催人入睡的空氣,總是那條展現在前方的半圓形地平線——單調的天空和單調的水面之間一條漸漸刺得人心疼的金屬帶子。三艘殘破的船隻周圍,永遠是一片無盡的藍色和一片空寂——在令人感到壓抑的靜止中,只有它們是三個還在移動的小點。白天的光線總是亮得叫人難受,你在光輝中看到的總是老一套的景色,一點變化也沒有。而每天夜裡看到的,又總是那冷漠、無言的星星。在住滿人的、擁擠不堪的船艙裡,你的周圍總是那麼一些東西;總是同樣的帆、同樣的桅杆、同樣的甲板、同樣的鐵錨,總是那些大炮、總是那些柱杆。船上儲存的食品已經黴爛,一陣陣臭味從船肚子裡散發出來,總是那麼甜絲絲的、那麼叫人憋氣。

  在清晨、在白天、在傍晚以及在夜裡,你看見的永遠是一張由於隱忍的絕望而變得歪扭的面孔,所不同的,只是他們每天都在消瘦下去。眼珠越發深陷在眼窩,光澤在消失。隨著白白迎來的每一個清晨,面額越來越凹了下去,步子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萎靡無力。這些面色蒼白、骨瘦如柴、像幽靈一樣走來走去的人,幾個月以前還是強壯、健康的小夥子,不論在多麼惡劣的天氣裡,都能順著軟梯迅速爬上頂端把橫桁捆緊的;而現在,他們在甲板上走起路來總是搖搖晃晃,要不就疲憊不堪地躺在自己的涼席上,像生了重病一樣。這三船是為了建樹人類最偉大的功績之一才揚帆出海的。現在每一艘船上的人要認出他們是水手,卻不那麼容易了。每一條甲板都成了浮動醫院。

  這次航行的時間沒料到會這樣長,儲備品在災難性地減少下去,貧困在漫無節制地增長。司務長每天分給全體船員的,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垃圾。能夠潤一潤唇舌、提一提精神的葡萄酒早已點滴不剩。裝在肮髒的皮囊和木桶裡的淡水,已被無情的太陽曬熱,發臭了,那臭味迫使這些不幸的人,要用手捏著鼻子,才能咽下一天分到的僅有的一口水,來潤潤幹得冒煙的嗓子眼。麵包幹加上沿路捕捉的魚,便是他們惟一的食物——早就變成了髒得要命的灰色粉碴,裡面長滿了蟲子,還夾有因為餓得發慌而貪婪吞食最後這一點糧食的老鼠拉的屎。人們越發怒不可遏地追蹤這些可惡的動物。

  當水手們氣勢洶洶地在各個角落裡搜尋用剩下的這一點點糧食喂肥了的強盜時,他們不但把它們弄死,而且還要把這些被人視為美味佳餚的動物屍體拿去賣掉:機敏的獵人,逮住了一隻吱吱亂叫的耗子,能得到半個杜卡特金幣,而幸運的買主則能貪婪地吞下一道令人噁心的熱菜。為了隨便用點東西把迫切需要食物而緊縮的肚子塞滿,為了隨便應付一下那折磨人的饑餓,水手們只好自己欺騙自己:他們收集鋸末,並把它們拌在麵包屑裡,用這種摻假的辦法來增加微薄的口糧。最後,饑餓變得十分可怕。麥哲倫可怕的預言應驗了:不得不吃防止纜索斷裂用的牛皮。我們可以在畢加費塔的書裡找到對這種辦法的描寫,饑餓已極的人們在走投無路的絕境中,只好把這種不能吃的東西當作能吃的東西:「最後,為了不被餓死,我們便開始吃一塊塊牛皮,這種東西本是為了防止纜索斷裂,包在大橫桁上的。經過長期風吹雨打和陽光曝曬,這種皮變得硬如頑石,我們不得不把每一塊皮吊在船舷外四五天,好讓它變得軟一點,然後放在煤火上一烤,就吃下去了。」

  因此,毫不奇怪,即便是久經鍛煉、對種種折磨習以為常的人當中最堅韌不拔的佼佼者,也難以長期忍受這樣的艱難困苦。由於缺少良好的(用我們現在的話說是「含有維他命的」)食物,白血病在船員中蔓延,起初,患者牙床浮腫,接著開始出血;牙齒鬆動、脫落,嘴裡出現膿腫,最後,咽頭紅腫,疼痛難忍,即使有吃的東西,不幸的病人也難以下嚥了:他們死得很淒慘。而能夠活下來的人,最後的一點力氣也被饑餓奪去了。他們只能勉強靠浮腫和僵硬的雙腳支撐,拄著拐棍,像幽靈一樣蹣跚移動,要不就蜷縮著躺在什麼角落裡。這一次饑餓的航行中,至少有19個人,即剩下來的全體船員的十分之一,是在痛苦中死去的。不幸的巴塔哥尼亞大個子是最早死去的人之一,他曾被水手們叫做「巨人胡安」,幾個月前他一口氣吃了半箱麵包幹,又一口氣像喝一杯水那樣容易地喝了一桶水,因而使水手們驚異得目瞪口呆哩!沒完沒了的航行。能幹活的水手在一天天減少。畢加費塔說得對,活著的人都如此虛弱,一旦發生大風浪和遇上陰雨天,三艘船是無法抵禦的。「要不是上帝和聖母賜給我們這樣好的天氣,我們所有的人都會餓死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裡。」

  這支由三艘船隻組成的船隊,孤零零地在汪洋大海裡總共漂泊了三個月又二十天,嘗盡了可以想像的一切苦難。甚至一切痛苦中最可怕的痛苦——希望受到欺騙時所感到的痛苦,也成了船隊註定的命運。好像沙漠中乾渴難忍的人看見綠洲的幻覺一樣:仿佛翠綠的棕櫚已在隨風擺動,仿佛涼爽的綠陰已沿著陸地漸漸伸展,一連數日照得他們睜不開眼的強烈而毒辣的陽光似乎變得柔和了。他們好像已經聽見了潺潺流水聲——可是,當他們鼓足最後一點力氣,搖晃著身子,向前撲去的時候,幻境頓即消失了,周圍依舊是一片使人更加厭惡的茫茫大洋——麥哲倫的人成了法他——貌卡那幻景①的犧牲品。有一次,從桅樓上傳來了嘶啞的喊叫聲:警戒員看見了陸地和島嶼。在度過了令人苦悶的漫長時光之後,這是第一次看見陸地。這些快要餓死和渴死的人,像瘋子一樣,全都湧到甲板上來了。

  ①海市蜃樓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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