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麥哲倫 | 上頁 下頁
三五


  可憐的巴塔哥尼亞人泛起了滿臉笑容,起勁地點頭。他們十分高興地想,每走一步,這奇怪的玩藝將發出丁鈴噹啷的聲音。野人手裡緊緊抱著贈送給他們的小玩物,彎下腰好奇地看著船員們怎樣把閃閃發光、叮咚悅耳的冰涼的鐵環套在他們腳上;但突然只聽當的一聲,他們已被戴上了鐐銬。現在可以毫不畏懼地把巨人像沙袋似的推倒在地上,他們戴上腳鐐已經不可怕了。受騙上當的土人高聲咆哮,在地上打滾,使勁蹬腳,向他們的神——神明塞提柏斯(後來,莎士比亞採用了他們的這個名稱)求救。但是東印度公司需要奇怪的「樣品」。於是,無力自衛的巨人就像被擊昏的公牛似的被拖到船上,由於缺乏食品,他們在船上註定很快就會憔悴而死。「文化傳播者」背信棄義的襲擊一下子就破壞了土著居民和船員們之間良好的融洽關係。從此巴塔哥尼亞人便躲避這些騙子,有一次西班牙人追逐他們,不是為了搶劫,就是想要拜訪幾個女巨人(畢加費塔的記述在這個地方極其自相矛盾),他們拼命進行自衛,結果一個船員為此付出了生命。

  無論對於土著人還是西班牙人,倒黴的聖胡利安海峽帶來的只是不幸。麥哲倫在這裡一事無成,處處都不走運,似乎詛咒降臨在這血染的海岸之上了。船員們怨聲載道地說:「但願快點離開這裡,快點回去吧。」麥哲倫則幻想:「繼續前進,前進。」隨著白晝一天天變長,這種普遍的急不可耐的心情日益強烈。冬天猛烈的風暴剛剛平息,麥哲倫便試圖繼續前進。他把船隊裡最小、航速最快、由可靠的船長謝蘭指揮的「聖地亞哥號」,像諾亞方舟的鴿子,派出去偵察。

  謝蘭接受的任務是向南航行,勘察每一個海灣,過一定時間回來報告。光陰荏苒,麥哲倫已經開始不安和焦急地凝望遠處的海面。但是,關於這艘船的命運的消息,沒有來自海上,而是來自陸地:有一天,兩個奇怪的人影搖搖晃晃,勉強拖著雙腳,從海邊的一個山岡上走了下來;最初船員們以為他們是巴塔哥尼亞人,已經拉緊了弓弦。但是,兩個赤身露體,凍得半死不活,餓得虛弱已極、疲憊不堪的幽靈一般的野人用西班牙語向他們喊什麼話——這是「聖地亞哥號」的兩名水手。他們帶來一個很壞的消息:謝蘭眼看已到達一條大河——聖克魯斯河,河裡魚很多,河口寬闊、方便,但在進一步勘察時,船被風暴拋到岸上,撞成了碎片。除了一個黑人,全體船員都保全了性命,正在聖克魯斯河邊等待救援。他們兩人決定沿著海岸前來聖胡利安灣,在這可怕的11天裡,他們吃的全是樹葉草根。

  麥哲倫立即派出一條小舢板。遇難的人回到了海灣。但是,航速最快、比別的船隻更適於進行偵察的船毀了,人又有什麼用!這是第一個損失。在此地,在世界的另一端遭到的這一損失,像任何損失一樣,是無法彌補的。最後,8月24日,麥哲倫下令準備啟航。他最後看了一眼留在岸上的兩個叛亂分子,便離開了聖胡利安灣,心裡大概在詛咒迫使他在這裡拋錨的那個日子:他的一艘船毀了,三名船長在這裡喪了命;而主要的是,整整一年的時間永不復返地過去了,他卻一無所成,一無所見,一無所得。

  這些日子大概是麥哲倫一生中最陰鬱的日子,也許是他這個無比堅信自己事業的人暗暗沮喪的絕無僅有的日子。駛離聖胡利安灣的時候,他故作堅定地宣佈:如果必要,他決心沿著巴塔哥尼亞海岸前進;如果必要,可以直到南緯75°,也許到那時還找不到連接兩個大洋的海峽,就只好採取通常的航線,繞道好望角。單是這一點,單是「如果必要」和「也許」這些保留,就暴露了他缺乏信心。麥哲倫頭一次為自己作後退的準備,頭一次向自己的船長們承認:尋找的海峽也許根本就不存在,要不便是在南極的海域裡。他顯然失去了內心的堅定信念,鼓舞他一心尋找海峽的預感在這個關鍵時刻離開了他。歷史大概從未造成比麥哲倫陷入的境況更帶嘲弄性和更荒唐的了,因為經過兩天航行之後,他不得不在船長謝蘭發現的聖克魯斯河河口再次停泊,命令船隻停泊兩個月過冬。因為從現代更準確的地理資料的觀點看來,這個決定是根本沒有意義的。

  站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胸懷偉大抱負,但又為含糊不清而又錯誤的情報所蒙蔽的人,他把找到從大西洋通往太平洋的航道、進行第一次環球航行作為自己終生的目的。他依靠自己魔鬼般的頑強意志摧毀了物質的反抗,找到了助手來實現他幾乎無法完成的計劃;他以自己的抱負所具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促使一位外國國王把一支船隊信託給他,並且成功地率領這船隊沿著南美海岸到達了從來沒有一個航海者到過的地方。他戰勝了海上的狂風巨浪和叛亂。任何障礙,任何失望都未能摧毀他那神奇的信念:他離這個海峽,離他一心追求的目標已經很近了。但突然間,在勝利面前,這個熱情奮發的人的有預見的目光被一層迷霧罩住了,仿佛歷來不喜歡他的神靈故意給他戴上了蒙眼布。

  因為,1520年8月26日,他命令船隊再次停泊兩個月那一天,他實際上已經靠近目標了。他只要再向南前進兩度,只要在航行了三百多天之後再繼續航行兩天,只要在走過數千海裡之後再走幾海裡的路程,他的惶惶不安的心靈就會充滿歡樂。但是,命運對人的嘲弄多麼狠毒!這個不幸的人不瞭解、也沒感覺到,目標已近在咫尺。在充滿不斷操勞和焦急不安的令人愁悶的兩個月期間,他在聖克魯斯河河口附近,在被上帝和人類遺忘的荒僻的岸邊等待春天來臨,就像一個遇到猛烈暴風雪、全身凍僵的人停在自己茅屋的門前,而沒有想到,只要再摸索著向前邁出一步,就可以得救了。麥哲倫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滯留了兩個月,滯留了漫長的兩個月,「能否找到海峽」這個念頭不斷折磨他的心靈,而實際上使他千古流芳的海峽就在兩晝夜路程之外的地方等待著他。強烈的懷疑將用它兇狠的爪子把這個立志像普羅米修斯那樣盜取地母秘密寶藏的人,一直折磨到最後的時刻。

  惟其如此,幸運的結局就更加美好!只有從最絕望的深淵迸發而出的歡樂才能達到幸福的頂點。經過兩個月令人沮喪和痛苦的等待之後,1520年10月18日,麥哲倫下令起錨。舉行了莊嚴的彌撒,全體船員接受了聖餐,船隻滿帆急速向南進發。狂風又來阻擋,他們只好從敵對的自然力那裡奪取一英寸又一英寸距離。

  嫩綠還沒有悅人眼目。無人居住的海岸荒涼,平坦,陰鬱,冷漠,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片黃沙和光禿禿的岩石,只有光禿禿的岩石和一片黃沙。1520年10月21日,航行的第三天,前方終於呈現出一個海角,異常彎曲的岸邊聳立著白色的岩崖。那天正逢偉大的女殉教者的節日,為了紀念她們,麥哲倫把這個海角命名為「聖女角」。繞過這個突出的海角,眼前展現出一個深深的海灣,海水呈暗黑色。船漸漸向前駛進。那是一幅多麼獨特、嚴峻而又雄偉壯觀的自然景色!險峻的山崗形狀怪異,參差錯落,遠處是白雪覆蓋的山峰,他們已經一年多沒看見這種景象了!但周圍的一切又多麼毫無生氣!沒有一個人影,有的地方長著幾株稀疏的樹木和幾叢灌木,海灣空闊荒涼,只有海風不停的呼嘯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

  船員們陰鬱地凝望著深深的發黑的海水。設想緊緊夾在兩山之間、像地獄裡的河流一樣陰森的道路會通向綠陰覆蓋的海岸,或者至少通向光明燦爛、灑滿陽光的南海,在他們看來是荒唐的。舵手們異口同聲地斷言,這個凹壋只不過是北方國家常見的那種峽灣,用測深錘勘測這個封閉的海灣,或者四出偵察,那是白費氣力,是毫無意義地浪費時間。勘察巴塔哥尼亞的所有這類海灣已經耗費了好多星期的時間,但在任何海灣裡都沒有找到所期望的海峽的出口。夠了,別再拖延了!要趕緊前進,如不能很快發現海峽,就要利用有利的季節返回祖國,或者走通常的航道,繞過好望角,進入印度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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