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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大概,畢加費塔讀過他的故鄉維琴察市1057年出版的維斯普奇的書《新發現的國度》,作者在書中敘述了他想周遊和親眼看看世界各大洲及其奇跡的強烈願望。也許,是他的同胞路多維科·瓦爾特馬享有盛名的旅行指南鼓舞了這個意大利青年。「大洋裡有許多偉大和可怕的東西」,自己即使親眼看見一點點也好,這個想法難以言表地吸引著他。他請求查理五世准許他參加這支神秘的探險隊,查理五世把他推薦給麥哲倫,於是,職業海員、輕易之財的獵取者和冒險家中間,來了一個古怪的幻想家。他去冒險不是出於功名之心,也不是為了金錢,而是出於對旅行的無私愛好。他作為最好意義上的略知門徑者,準備在這一大膽的事業中付出自己的生命,其目的僅僅是為了自己的愛好,為了觀察、認識和欣賞的快樂。

  實際上,這個不引人注目的多餘的人將成為麥哲倫探險隊的最重要的參加者。因為功績如果不用語言銘記下來,便沒有什麼意義。具有歷史意義的事業往往不是在其完成的時刻,而是當它變成後代財富的時候才算完畢。我們所說的歷史絕不是在時間和空間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重大事件的總和:世界史,世界的編年史只包括了被詩文或科學的描繪所偶然闡明的現實的一小部分。如果沒有荷馬,阿喀琉斯就等於零,如果不變成歷史學家筆下的花崗石,如果藝術家不將其再現為優美的形象,任何個人就不會被人注意,任何事業只能像轉瞬即逝的波浪那樣湮沒在事件的無邊海洋裡。因此,假如只有彼得·安吉耶爾斯基①的一《旬》、馬克西米利昂·特朗西爾瓦努斯的一封短信和舵手們枯燥無味的筆記和航行記錄,我們對麥哲倫和他的功績就會瞭解得很少。只是由於羅得騎士團的謙遜騎士,這個超額的多餘的人記錄了麥哲倫的功績,才使之得以永遠流傳後世。不言而喻,我們忠厚的畢加費塔既不是塔西坨②,也不是李維。

  ①彼得·安吉耶爾斯基寫過一部由八《旬》構成的描述旅行和發現的著作。

  ②塔西坨(約46—約127年),古希臘歷史家、散文家。

  同在航海方面一樣,在文學方面他不過是個略識門徑者。他絲毫不善於瞭解人,對於海軍上將及其船長們之間的心理衝突,顯然他完全忽略了。但正因為畢加費塔不注意因果關係,他才仔細觀察各種細節,並像小學生描寫星期日旅行一樣,興致勃勃和勤奮地把它們記錄下來。不過,對他的記錄,並非永遠可以信賴:有時,他由於天真,聽信立即看透這個新手的老舵手們告訴他的種種荒誕無稽的話;但他對每一細節追根究底的描寫綽綽有餘地彌補了微不足道的謊言和錯誤;而他按照別爾利茨的方法,不厭其煩地詢問巴塔哥尼亞人的結果,使其貌不揚的羅得騎士意外地博得了第一部美洲詞典作者的歷史聲譽。他還獲得了更大的光榮:莎士比亞在自己的《暴風雨》裡採用了畢加費塔的旅行記中的一個情節。從他存在一時的作品中,一位天才為自己的不朽著作吸取了一點東西,展開雄鷹的翅膀扶搖直上,把他默默無聞的名字帶進永恆的領域——對於一個平凡的作家,最高的幸運也莫過於此了。

  麥哲倫結束了自己的巡查。他可以問心無愧地對自己說:凡人能估計和預料的一切,他都估計和周密考慮過了。然而,海洋征服者的大膽航行向上蒼的力量提出了挑戰,這種力量是凡人無法計算和估量的。一個竭力預先準確判斷一切成功可能性的人,同時也必須考慮這種漂泊的十分可能的結局:一去就回不來了。因此,麥哲倫把自己的意志化為塵世的事業之後,在啟航前兩天也寫下了一份遺囑。

  這篇遺囑使人讀來無法不感到激動不已。通常,立遺囑人瞭解,至少大體瞭解自己財產的數量。但麥哲倫怎能估量和計算他將留下什麼遺產和留下多少遺產呢?暫時,只有上帝才知道,一年之後他將成為一個乞丐,還是世界上最大的富翁之一。要知道,他的全部財富都包括在同國王簽訂的合同之中。如果計劃的事業成功,如果他能發現神話般的海峽,登上馬魯吉群島,運回貴重貨物,那末,他走的時候是貧窮的冒險家,回到塞維利亞將是一個大財主。如果他在途中發現新的島嶼,除了一切財富,他的子孫還將得到總督的封號。而如果走錯了路,如果船隻沉沒,他的妻子和孩子為了不至餓死,將站在教堂門前的臺階上,伸手向教徒們乞求施捨。結局操在那些駕馭風和浪的上蒼力量手裡。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麥哲倫預先恭順地服從上帝不可預知的意志。這篇十分動人的遺囑首先是給「全能的上帝,我們的權力無邊的主宰」的,然後才給人們和政府。麥哲倫首先作為信仰虔誠的天主教徒,其次作為貴族,最後才作為丈夫和父親來陳述自己的最後意願。

  但是,具有麥哲倫氣質的人也不會把含糊不清或混亂帶進宗教信仰的事業裡,他以同樣令人驚奇的預見一切的技巧想到永恆的生命。一切可能性都預計到並盡力安排好了。他寫道:「當我在塵世生存結束,我的永恆生命開始之時,我希望葬在塞維利亞的維多利亞聖瑪利婭教堂的一座單獨的墳墓裡。」如果他死在途中,遺體無法運回祖國,「請在離得最近的聖母廟裡為我的遺骨安排一個最後安息的處所」。這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遵守教規而又準確地分配了用於侍奉上帝事業的金錢。

  他根據合同應得的二十分之一總利潤中的十分之一必須在維多利亞聖瑪利婭寺院、聖瑪利婭·蒙塞拉寺院和波爾圖的聖多明各寺院之間平均分配;1000馬拉維第給塞維利亞小教堂,啟航之前他在那裡享受了聖餐,並且希望在上帝幫助下(順利返回之後)再在那裡享受一次聖餐。他遺囑把一枚雷亞爾銀幣用於十字軍遠征,另一枚用來從異教徒手裡贖回基督教徒俘虜,第三枚捐獻給麻風病院,第四枚和第五枚獻給鼠疫病醫院和聖塞巴斯蒂昂孤兒院,讓那些得到這筆捐助的人「為拯救我的靈魂而祈禱上帝」。必須在他的遺體旁邊做30場安魂彌撒,而在維多利亞聖瑪利婭教堂安葬他30天以後,再做30場超度亡靈的彌撒。然後,他吩咐每年「在我的安葬日給三個貧苦的人分發衣物:每人一件灰呢坎肩,一頂帽子,一件襯衫和一雙鞋,讓他們為拯救我的心靈祈禱。我希望,這一天不僅管這三個窮人,而且還要管另外12個人吃飽飯,讓他們為我的靈魂祈禱,我還要求捐獻一個金杜卡特作為施捨,以拯救在煉獄裡受苦受難的靈魂」。

  他把自己遺產中這麼大的一部分分給教堂之後,你不由得會期待,他的最後安排終將涉及他的妻子和孩子了。但結果是,這個十分虔誠的教徒令人感動地為他的奴隸恩裡克的命運不安:一個真正的基督教徒是否有權把一個加入了基督教,因而成為他信仰上的兄弟和靈魂不死的人,如同一塊土地或一件坎肩那樣,視為自己的財產?無論如何,麥哲倫不願意心頭抱著這個懷疑去見上帝,於是他吩咐:「自我死亡之日起,我的俘虜和奴隸恩裡克(馬六甲城人,現年26歲),即脫離奴隸或從屬地位,可以隨他的意願行動。其次,我願意從我的遺產中拿出1萬馬拉維第幫助他。我所以給他這一筆錢,因為他已經成了基督教徒並將為拯救我的靈魂而祈禱上帝。」

  只是安排妥當自己死後的生活和預先指示了要做的「即使對罪孽最深重的人在最後審判時也能充當辯護的善事」之後,麥哲倫才在自己的遺囑中談到家庭。但就是在這一部分裡,麥哲倫首先關心的也不是生活方面的事務,而是和物質問題無關的安排:保存他的族徽和貴族稱號。麥哲倫向第二代和第三代指示,如果他的兒子(有預見性的預感)死于父親之前,應由誰繼承他的族徽。他不僅作為一個基督徒,而且作為一個貴族在追求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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