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失去的勝利-曼施坦因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八〇


  儘管希特勒是不願意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們的較長期作戰觀念,但是這許多的要求像雪片一樣的飛來,無論如何似乎也足以使他認清了局勢的嚴重。的確,由於這些告急的電報所產生的結果,2月6日就有一架連絡機降落在我們的機場上,接我到大本營去與希特勒親自會晤。他之所以決定召見我的原因,可能是受了其侍衛長希孟德的影響,後者11月底曾經來訪問我們的總部,我們曾經把當前的情況和最高階層對於戰爭應如何指導的方法,向他作了一次強力的表達。

  1943年2月6日希特勒與我本人之間的會晤,終於解除了德軍整個南翼所受到的巨大威脅,而且也使最高統帥部在東線上至少又再度獲得一次僵持的機會。

  希特勒在開始談話時,首先無保留的承認他自己對於第6集團軍的命運,應負完全的責任——這個事實我在上一章中已經報導過了。在那個時候,我所獲得的印象,覺得他對於這一次悲劇是具有很深的感動,因為這不僅表示其自己的領導已經完全失敗了,而且對於那些始終信任他個人,而不惜英勇殉職的軍人們也不無內咎之意。可是以後,我對於希待勒的誠意卻不免開始感到懷疑了,事實上,他並沒有把這些軍人們當作人來看待,上至元帥下至士兵,都不過是他手中的工具而已。

  不過就當時而言,希特勒表示對斯大林格勒的悲劇願負完全責任的姿態,卻使我很感動,覺得他尚有騎士之風。不管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在他展開這次會談時,是的確表現出來了相當高明的心理技巧。他常常會這樣故作姿態,以取悅他所接見的來賓。

  對於我自己而言,我已經下了決心,只想與他討論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為在我們自己地區中的未來作戰指導。主要的條件為必須獲得希特勒的同意,始能放棄頓涅茨盆地的東部。在那一天內必須設法使他表示首肯。

  第二個問題我想要提出的就是最高層的指揮問題——自從勃勞希契元帥被免職之後,希特勒就一直自兼陸軍總司令。斯大林格勒的悲劇即為這種領導方式的後果,所以現在也就使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提出這個問題。

  現在光說第二個問題,我可以很簡單的說是未能獲得令人滿意的結論。我深知一個像希特勒那樣的獨裁者,是決不可能使他自己辭去最高統帥的職務,於是我嘗試使他接受一種解決方案,既不至於影響他的威望,而又可保證在將來足以獲得滿意的軍事領導。我要求他為了確保這種領導的一致起見,應任命一個真正的「總參謀長」,他應該完全信任他,並給予他以適當的責任和權威。

  但是希特勒卻明顯不願意對於這個問題作無偏見的討論。他提出一些個人性的理由,對於過去的軍政部長勃洛姆堡,以及勃勞希契都不免嘖有煩言,表示他的失望。此外,他又坦白的宣稱著說,他不可能使任何其他的人員位在戈林之上,因為戈林也決不肯接受任何總參謀長的指導,即使後者是以希特勒的名義發佈命令的。希特勒是否真的不願得罪戈林,抑或只是以此為藉口,這我卻無法判斷。於是這樣就使我們回到第一個問題上,那就是頓河集團軍群地區中的作戰前途問題。

  我開始把集團軍群的現況講給希特勒聽,並列舉出來由此所獲得的結論。我指出,我們的兵力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守住頓河和頓涅茨地區。不管希特勒對於這兩個地區的估價如何高,可是真正的問題卻是假使我們若想緊抓著整個頓涅茨盆地不放手的話,那麼結果就會使頓河集團軍群和A集團軍群都將隨之同歸於盡。反之我們若能在適當的時機中放棄其中的一部份,則也許即可以解除我們現在所面臨著的危機。

  在把現有的情況說完了之後,我就努力設法使希特勒認清,假使我們一定要堅守這個頓河-頓涅茨「陽臺」,其必然的後果將會是怎樣。現在B集團軍群已幾乎完全喪失了作用,所以敵人可以自由的把強大的兵力,通過該集團軍群的地區迂回前進,直達第聶伯河下游或海岸,以切斷我方整個的南翼。我又強調說,這個南翼的命運也就足以決定整個東線戰爭的勝負。很明顯,敵人必然會繼續抽調其強大的預備隊(尤其是在斯大林格勒附近的兵力),以切斷德軍的南翼,而使其目標終於能夠達到。

  因為這個原因,党衛軍裝甲軍的任何反擊也決不足以攔截敵人所作的大迂回運動。敵人有足夠的力量,一方面執行這個大包圍作戰,而另一方面同時在哈爾科夫附近還能掩護其西側面。即使德軍集中可能動用的一切援兵,也還是不足以阻止敵人的攻擊。所以必須要使用第1裝甲集團軍(現在正向頓涅茨中游地區運動)和第4裝甲集團軍,以對抗這個正在頓涅茨河與第聶伯河之間發展的威脅。用兩個集團軍的兵力,再加上即將來臨的增援,才可以穩住德軍東線南翼的情況——即從亞速海起到中央集團軍群的右翼為止。除非把第4裝甲集團軍從頓河下游地區中抽回,否則即無此可能性。不過這個集團軍若是抽回,則也就無異於是要說應該放棄頓河-頓涅茨河突出地,而撤回到沿著其基線的米斯河陣地中。現在是一天的時間都不能損失了。的確,由於決定的延遲,目前這個正在從海岸線起到頓涅茨中游負責防守全部正面的何立德集團軍,能否如期撤回到米斯河一線似乎都已經頗有疑問了。所以我必須在這一天要求希特勒立即批准放棄頓涅茨地區的東部,直到米斯阿一線為止。

  當我陳述意見時,希特勒很冷靜的傾聽著,接著為了頓涅茨盆地的問題,而爭辯了幾個小時之久。甚至於在我們談話的第二部份中,當我和他私自談到整個的領導問題時,希特勒又還再度的提到這一點。

  在相似的場合中我都有這種同樣的經驗,希特勒對於我在作戰問題上所發表的意見,總是避免作任何真正的討論。他甚至於也不嘗試提出一個他自己認為是更好的計劃,或是反駁我用來當作辯論基礎的假定。同時他也不否認情況是會像我所預測的那樣發展。但是他卻認為凡一切與目前最迫切需要無直接關係的話,都是一種假設,那都是可真可假的。事實上,所有一切作戰性的考慮,都必然是以假定為基礎的,尤其是我們已經把主動權輸給敵人了,所以更是隨時要設想敵人所可能採取的行動路線。

  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事先證明情況將會如何發展,所以唯一成功的軍事指揮官也就是能在思想上領先的人。他應該能夠透過永遠存在著的霧幕,看清敵人的未來行動方向,至少對於敵我雙方所具有的可能性,應能作正確的判斷。一個人所指揮的範圍愈大,則他的思想也就應該前進得愈遠。所要經過的距離愈長,則決定生效的時間也就愈慢。希特勒對於這種遠程的思想很不對胃口,至少在作戰領域中是如此的。很可能,他不願意看到前途的發展不如他的理想。因為這是不能反駁的,所以他儘量避免談論它們。

  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的,他儘量從其他方面去搜集其辯論的理由。他開始表示除非已經確實證明出絕無其他的辦法可想(他還是認為有辦法的),否則決不應自動放棄辛辛苦苦贏來的土地。這個觀點當然是每個軍人都能尊重的。我當然更願意提出一個成功的攻勢計劃,而不要求這種無可奈何的撤退。但是戰爭中卻又有一條著名的公理,凡是想要守住一切的人,往往最後將會喪失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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