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盧梭 | 上頁 下頁
二八


  他的心本來就不會懷恨,自此就只會悲天憫人,而不再把人類的險惡和人類的苦難分別開來。盧梭認為他的這種精神狀態比較溫和,也遠遠不象以前那麼崇高了,它不久就把鼓舞他達數年之久的那種熱烈的激昂之情消磨淨盡;於是逐漸地,盧梭認為,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又變成隨和、羞澀的人了;總之,又是當年那個讓—雅克了。

  埃皮奈夫人常常派人來探望盧梭。有一天霜凍很厲害,盧梭收到她寄來的一個包裹,發現有一條短裙,英國法蘭絨做的,說她已經穿過,要盧梭改制一件坎肩。短箋的措詞很感人,充滿著親熱和天真。這件事給盧梭的印象很深,他深深地被埃皮奈夫人的深情厚誼所感動。在埃皮奈夫人送給他的許多禮物中,這是使他最受感動的一件。

  盧梭的朋友們對他都很好,他又有機會住進這麼一個景色宜人的幽境裡,按理說,他的心該滿足了,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在盧梭看來,這種友情苦惱的滋味多,甜蜜的滋味少,因為他的朋友們總是固執地,甚至故意地要拂逆他的一切愛好,拂逆他的志趣,拂逆他的生活方式,以至於,只要他表示出想做一件只跟他個人有關而與他們毫不相干的事情,他們也會立即聯合起來,迫使他放棄這個念頭。朋友們也許是出於好意,但是這對生性酷愛自由的盧梭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可是有時他又不得不容忍這些,這種矛盾心理多麼令他痛苦啊!另外,雖然他與戴萊絲心心相印,但由於戴萊絲不識字,理解不到盧梭的思想,他雖然能完全理解他,而她卻不能完全理解他。再加上她完全忠誠于她的母親和她的家人,(而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母親啊!她的家庭又是怎樣的一個家庭啊!)她的心向著他們,甚于向著盧梭,甚於向著她自己;他們的貪婪雖使他破產,但遠抵不上他們的指點給他帶來的損害。總之,如果因為她愛盧梭,如果因為她天性好,她還沒有完全受制於他們,卻至少已經受到他們足夠的影響,使盧梭努力給她的金玉良言大部分不能產生效果了;因而無論盧梭怎樣努力,他仍覺得他和戴萊絲始終還是不能合為一體的兩個人。

  在退隱生活中,盧梭原本是不寂寞的,但是如果長期沒有心靈與心靈之間的交流,那他自然就會感覺到寂寞了。在這種情況下,他那豐富的想像力又有了用武之地,於是,在六月份的天氣裡,在清涼的叢林之下,在一年的最美的季節裡,他開始了他美麗的遐想,他回憶起青年時代曾使他感到飄飄然的對象。那些他所熟識的青春麗人,如加雷小姐,葛萊芬麗小姐、布萊耶小姐、巴西勒太太、拉爾納熱夫人,他那些漂亮的女學生,甚至那位妖豔動人的徐麗埃姐等等,在盧梭的幻像裡,都像天仙一般,將他包圍起來,他就是這群仙女之中「孤獨的牧者」。我們這位可憐的讓—雅克,在現實中找不到理想的完美無缺的女子,就把自己的一片深情寄託在這些虛幻的仙子身上。就這樣,他構思出了他的朱麗,他的克萊爾以及朱麗的情人聖普樂這些可愛的人物形象。他的《新愛洛綺絲》的輪廓及片斷就這樣慢慢地形成了。

  正當盧梭整日耽於夢幻的時候,烏德托夫人來拜訪盧梭。烏德托夫人原名貝爾加爾德小姐,埃皮奈先生的妹妹,後來嫁給烏德托先生,成了烏德托伯爵夫人。盧梭在埃皮奈夫人家聚會上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還是個姑娘。這時的烏德托夫人大既二十八、九歲,並不十分漂亮,臉上有雀斑,皮膚也不細膩,但她性情開朗、活潑,又很溫柔,老是親親熱熱的,身材嬌小玲瓏,有一股迷人的風韻。她的稟性極自然,調皮,搗蛋和天真在她身上結合得非常巧妙,她有的是那種討人喜歡的妙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她多才多藝,會彈鋼琴,又會跳舞,還會寫詩。在交際場合,她待人非常熱情,但又不失分寸。在最親密的友情的傾訴之中,盧梭從來沒有聽到她背後說過別人的壞話。

  烏德托夫人的丈夫烏德托,是個軍人,有地位但好賭博,這是烏德托夫人所討厭的習慣,她的情人是聖朗拜爾,與丈夫相比,烏德托夫人更喜歡她的情人,認為他沒有缺點,既聰明,又有德,又有才華。她的丈夫是近衛隊軍官,不在家,她的情人也正在服役,因為她的情人聖朗拜爾先生與盧梭是老相識,便拜託盧梭與她交往,以便代為照顧。盧梭一見烏德托夫人就被她那特殊的氣質所吸引,漸漸地對產生了愛情。

  盧梭後來說,這段愛情是他平生第一遭,也是平生唯一的一遭,在他眼裡,烏德托夫人就是他的朱麗。

  烏德托夫人住在奧博納,離退隱廬約有一法裡;盧梭常常去看望她,有時也在那裡住宿。有一天晚上,兩人面對面地用過晚餐之後,就到花園裡,在美麗的月色下散步。花園深處是個相當大的剪修過的樹林,樹叢裡還點綴著瀑布。在這樣的樹叢裡,他們倆坐在一片細草地上,盧梭向她表示愛慕之情,她雖然瞭解他的真心真意,但卻委婉地拒絕道:「不,從來沒有像你這樣可愛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情人像你這樣愛過!可是,你的朋友聖朗拜爾在叫著我,我的心是不能愛兩次的。」盧梭長歎一聲,就不再說話了;他擁抱著她這是一次怎樣的擁抱啊!但是,僅此而已,在這三個月中,他倆差不多天天見面,一同吃飯,一同在月下,花園,深林裡散步,經過兩個小時最熱烈,最纏綿的私語之後,他們在半夜裡離開樹叢,身和心都和來時一樣無瑕,一樣純潔。

  盧梭和烏德托夫人常常到舍弗萊特去,他們常常在那兒見面,有時甚至還是事先約好了的。他們在那時和平時一樣生活著,天天並肩散步,就在那片園林裡,正對著埃皮奈夫人的房子,並且就在她的窗下談論他們的愛情,談他們的義務,他們的朋友,他們的純潔的計劃,埃皮奈夫人就從窗口不斷地窺視他們,她自以為被人欺上臉了,便用兩隻眼睛往心裡灌足了怒氣和憤恨。不過,埃皮奈夫人工於心計,高度掌握著憤怒的藝術。她佯裝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懷疑;她一面對盧梭加強體貼照顧,甚至近於挑逗,一面又故意用不客氣的態度和鄙夷的表示欺壓她的小姑子,似乎還暗示盧梭也鄙夷她。盧梭見此情景,心裡非常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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