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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夫盧梭諸大哲之微言大義,為起死回生之靈藥,返魄還魂之寶方,金丹換骨,刀圭奏效,法美文明之胚胎,皆基於是。我祖國今日病矣死矣,豈不欲食靈藥、投寶方而生乎?苟其欲之,則吾請執盧梭諸大哲之寶幡,以招展於我神州土②。

  ②鄒容《革命軍》,中華書局,1971,第3-4頁。

  盧梭及其民約論雖受到歡呼,但這一切的目的是「種族革命」,民約論在鄒容筆下是實現「種族革命」最靈驗的理論武器。

  晚清知識界的大多數人對盧梭的學說沒有什麼研究,但鼓吹盧梭的人卻很多,小說《黃繡球》(1903)曾諷刺過這一現象:「大家改了新學的口頭禪,路得、盧梭、瑪志尼、拿破崙,紛紛的議論不休,民約、民權、天演、物競,也紛紛的拉扯不清,這還是在上等一層,再下一層,一本拍爾馬不曾讀完,愛皮西提26個字母也不曾拼會,只學了廣東、香港、上海洋涇浜的幾句外國話,就眼清突出到額角上,說精通洋文洋話,能夠講究新學了。」①顯然,基本常識上的欠缺並不妨礙對盧梭的工具化利用,反而更為建構以虛構和幻想為主的盧梭幻象留下了廣闊的空間。

  ①頤瑣《黃繡球》,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第141頁。

  (三)盧梭魂——神化的盧梭

  晚清出版的盧梭著作譯本,並不能起到客觀、全面地傳達盧梭思想的作用,這主要不是因為譯文對原著的偏離,而是由於讀者對盧梭過於迫切的期望,妨礙了他們理性地讀解民約精神、理性地刻畫盧梭形象。1898至1905年間,盧梭的《民約論》已有兩種單行本問世,《愛彌兒》也曾在《教育雜誌》上刊出,流傳甚廣,知識界已有條件認清盧梭的原形,但盧梭形象卻被不斷誇張扭曲,離原形愈來愈遠。

  嶺南羽衣女士著、談虎客批點的《東歐女豪傑》(1902),稱《民約論》為「救苦救難觀世音經。②」這種對《民約論》的解釋,符合部分國人的心理期待。在晚清的語境下,強調《民約論》的神異性,可使盡可能多的讀者,簡明通俗地理解盧梭。我們上文曾講到小說《血痕花》將盧梭描繪為一位儒者,而到了這位儒者在小說中現形以後,更成了「氣象瑰奇、高聳雲表」的「革命老祖」,盧梭形象終被推向了極端①。小說《盧梭魂》出版於1905年,作者署名懷仁,生平待考。這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寫了12回,以單行本問世。盧梭形象之荒誕、神奇在小說中達到了頂點。小說在楔子中講,盧梭是法蘭西國的一個「名儒」,「天文地理」、「物理民情」無所不曉,由於受到「人家笑駡」,自盡而死。盧梭死後,陰魂來到地府,與黃宗羲、展雄、陳涉結識並傳播民約論。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安排黃、展、陳三人與盧梭共事,顯然是將三人與盧梭相認同,小說提到黃宗羲的《原君》和展雄的「強盜主義」。當時的知識界認為《原君》體現了「民權」思想,而「強盜主義」的內涵用小說中的話來解釋就是「要怎樣便怎樣,橫行直撞,不曉什麼鳥天子、鳥諸侯的」,這裡指稱的是自由精神②。小說之所以虛空誕妄地將盧梭神化,作者隱含的目的是用民約論來比附傳統文化中的「民主」、「自由」思想。楔子部分進而敘述,盧梭等4人的行為引起代表統治者的冥王的不滿,冥王將他們發放到唐人國去。此時,冥王對唐人國作了一個頗具反諷意味的解釋:「從這裡向東,有一國,人人平等,個個自由,是個極樂世界,最好安身立命,送你們到那裡去,免在這黑暗世界受多少苦惱。①」這個唐人國是指晚清時期的中國,與「人人平等,個個自由」這個盧梭式理想相差萬里,而盧梭本人在小說中的使命,便是在中國實現他自己的理想。

  ②《中國近代小說大系·東歐女豪傑、自由結婚、瓜分慘禍預言記》,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1,第10頁。

  ①《浙江潮》第4期,載《中華民國史料叢編》,1983,第143頁。

  ②《中國近代小說大系·東歐女豪傑、自由結婚、瓜分慘禍預言記》,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1,第618頁。

  ①見上,第623頁。②見上,第622頁。③憂患餘生(連夢青),《盧梭狗》,載《新民叢報》第7號。

  小說的正文部分,講述盧梭等化為凡人,成了一個水滸式「官逼民反」故事中的幾個主人公。他們不滿唐人國中曼珠(滿族的諧音)對唐人的壓制,發動起義,守住獨立峰、自由峽,與官兵作戰。開始他們不敵官兵的「迷魂陣」,危急時刻一位神仙出現,拯救了起義者。這位神仙就是黃帝,他所使用的法寶是指南針。我們可以看到,民約思想雖是書中主人公的共識,作者卻不願讓一個異國形象充當本民族的保護神。最後還是請出一位本土神仙,幫忙戰勝作者心目中的民族統治者——曼珠。

  神化的盧梭在小說中是一個線索性的人物。作者的主觀意圖是用盧梭的民約論來指導「種族革命」,「叫天下的人呼吸裡頭都受我們的傳染,那時我說的民權,才能炸開咧」。全書充滿了隱喻,用神話的形式闡明對社會問題的看法,所以書的封面題為「社會小說」。作者在將盧梭神化時,仍然對於傳統文化抱著最後的希望,因而讓黃帝這個漢族始祖來為本民族的反叛者解圍。長期的民族心理積澱,在這裡還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由此可見,晚清知識界雖在一方面將盧梭「天之、地之、父之、母之、師之」,另一方面,則在根本上仍不能脫離開本土文化傳統的語境。

  晚清知識界的盧梭形象,較大程度地偏離了盧梭的原形,從儒者、醫國國手到盧梭魂,形象所包含的客觀因素呈遞減之勢,而形象的文化因素、政治因素和情感因素則相應地遞增,盧梭形象被賦予了海市蜃樓般虛幻而不確定的意味,所以我們將此類形象稱為「幻象」。如上所述,盧梭幻象在晚清知識界,具有本土化、工具化和神化三個特徵,本文在論述中為使層次分明,把這三個特徵分別加以闡釋,而實際上,這些特徵相互混融,難以截然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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