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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從著書者、才智之士到名賢先哲、儒者,盧梭的理論逐漸被賦予了儒學的意味,盧梭也由18世紀的啟蒙思想家變成了晚清儒者,這是一條異國形象本土化的道路,形象中原有的客觀因素逐漸隱沒,而虛構的成分卻愈來愈多,這種以想像和虛構為主的形象,確切說來,應被稱作「幻象」。

  (二)醫國國手——工具化的盧梭

  留日學生楊廷棟根據日本原田潛譯本重譯了《民約論》,這是此書首次由中國人自己譯出。譯文刊載在《譯書彙編》上。1902年,楊譯又以單行本問世,「從此茫茫大陸,民約東來。④」對於這個譯本,熟諳法文的馬君武(1881—1940)曾評論說:「1902年楊廷棟據日譯成四卷。日譯已多錯誤,楊譯更訛謬不能讀。①」在另一篇文章中,馬君武又評《民約論》:「今中國譯本,無一語能道其義者,且全書無一段與原本符者,譯者固不知盧氏所謂,讀者亦不知譯者所謂也。②」馬君武的評價未免苛刻,但他仍說出了一個事實:晚清時期,國人翻譯西方社會科學著作普遍缺乏忠實於原作的觀念,知識界對西學的運用,抱有明顯的實用目的。

  ④咽血嚨子,《民約通義·序言》,轉引自熊月之《中國近代民主思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第307頁。

  ①馬君武,《民的論譯序》,載《馬君武集》(1900-1919),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1991,第300頁。

  ②見上,《帝民說》,第227頁。

  章太炎(1869—1936)這樣的著名學者在他的名著《訄書》(1904)中是這樣談論盧梭的:「路索穿窬脫縱,百物無所約制,以是深觀,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極自由。③」這裡,偷竊(穿窬)與自由似乎有著因果聯繫,這樣的議論太過牽強,而太炎先生意猶未盡,在另文中他又說:「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者,必得有神經病才能做到。諸君且看那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可不是有神經病的麼,那提出民權自由的路索,為追一狗,跳過河去,這也實在是神經病④。」盧梭患被迫害狂症之前,其主要的理論著作已經完成,已成「大學問大事業」,並非因為得病才寫出好文章,章太炎曲解盧梭,主要的用意是將盧梭作為範例,來宣揚他自己激烈的反清主張。晚清時期,「盧梭狗」的掌故為知識界所熟知:「(盧梭)方其幼稚時,嘗遊行道路,見小犬為大犬所淩噬,不堪其虐,猝然發怒,驅逐大犬,遂涉川逃去,不能自已,自投水追之。①」這一段描述是為了說明盧梭「其愛自由比食色更重要,其憎壓制比死苦更深。②」此類簡單的附會難以將真實的盧梭形象呈現在讀者面前,如同章太炎一樣,作者也是在讓盧梭現身說法,為自己的主張做宣傳工作。

  ③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3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第133頁。

  ④章太炎《演說錄》,載《民報》第6號。

  ①②憂患餘生(連夢青),《盧梭狗》,載《新民叢報》第7號。

  在梁啟超(1873—1929)筆下,盧梭形象一度服務於他的「破壞主義」。梁氏說:「歐洲近世醫國之國手,不下數十家,吾視其方最適於今日之中國者,其惟盧梭先生之民約論乎?③」在另一篇文章 《盧梭學案》(1901)的結尾,梁啟超所加的按語,表明他當時矚望用盧梭理論實踐于現實的中國:

  ③梁啟超《自由書》,載《飲冰室合集》專集2,中華書局,1936,第25頁。

  我中國數千年生息於專制政體之下,雖然,民間自治之風最盛焉,誠能博采文明各國地方之制,省省府府,州州縣縣,鄉鄉市市,各為團體,因其地宜以立法律,從其民欲以施政令,則成就一盧梭心目中所想望之國家,其路為最近,而其事為最易焉。果爾,則吾中國之政體,行將為萬國師矣④。

  ④梁啟超《盧梭學案》,載《飲冰室合集》文集3,第106頁。

  梁氏認為中國「民間自治之風最盛」的說法尚需商榷,而盧梭《社會契約論》所推崇的小國民主與中國的大國民主之間,也還有不少理論問題沒有解決。所以梁啟超對盧梭理論在中國命運的期望,烏托邦色彩很重,缺乏事實依據。《盧梭學案》全文除了按語外,都直接徵引自日文,日文又直譯自法文。這篇文章不能算梁啟超所作。梁氏最初把它發表在《清議報》上,不久之後,又更名《民約論鉅子盧梭之學說》,刊載于《新民叢報》,這顯然是為了擴大宣傳效果的需要。

  作為「醫國之國手」,盧梭明顯地被梁啟超工具化了。到了鄒容(1885—1905)那裡,盧梭的民約論又被稱為「靈藥寶方」,此適成為梁啟超的一個注解。

  鄒容的《革命軍》(1903)曾經極大地激勵過晚清的知識界,這篇政論受到民約論的決定性影響。鄒容在日本留學時讀過盧梭的著作,震動很大,「惟思為法國大英雄盧梭後第二人」,「自比法國盧梭」。①《革命軍》中的一些表述可說是《民約論》的翻版。鄒容在文章中熱烈地謳歌盧梭:

  ①鄒容《鄒容集》,重慶出版社,1983,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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