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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誰在病榻前照料他?誰在夜裡守護他?是某個僕人,還是讓朱利奧或者本尼?當貝撫奧神父為拉斐爾舉行恕罪儀式時,誰來當主人?……

  拉斐爾太虛弱了。他留戀這世界上值得他留戀的一切。可是,他從神父的暗示中即已明白,瑪格麗特最終不能不離開這棟房子,而且是必須在他的靈魂離開軀體之前。

  難道他再也見不著她了嗎?難道她再也見不著他了嗎?難道當她輕輕地離他而去,當她身後的門無聲地關上之後,一切都將完結了嗎?難道她應當就這麼離去,不說一句話,不歎息一聲,也不流一滴眼淚嗎?

  難道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到哪裡去了嗎?難道她為他做了一切事情,真要一句話也不說就離他而去嗎?

  可是,如果過一會兒他呼喚她呢?他想見她呢?

  她拿起他的手——他燒得更厲害了。

  拉斐爾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的手心涼幽幽的。她是他惟一的慰藉。

  教皇每時每刻都在等待有關拉斐爾病情的最新消息。只要薩爾法蒂醫生存在著一絲希望,他就極力使自己相信病人會脫離危險,得到康復。

  利奧教皇非常怕死,死亡是他最兇惡的敵人。無論是在噩夢中,還是在感到胸口憋悶之時,他都極端恐懼,竭盡全力同它鬥爭。他視察佛羅倫薩期間,傳令送葬隊伍不得經過大街,必須繞走小巷,以免讓他碰見。

  此時,他接到報告:去接麵包女郎的馬車已離開吉基的家。

  「她告別拉斐爾時,如同穀物女神珀爾塞福涅告別自己的母親一樣。」本波報告說。

  教皇不耐煩地直晃腦袋:人都快死了,哪有閒情逸致去談論神話!

  瑪格麗特最後一次給拉斐爾倒好藥汁。碧綠色的藥汁冒著熱氣,發出刺鼻的氣味。

  「把它喝下去吧,你會好起來的。」待他喝過藥之後,又讓他抿了一點葡萄酒。

  現在該讓他休息了。她把他的頭略微墊高一些。她的手輕輕放在他的頭髮上。夜裡戴的發網已經脫落下來,頭上又冒出了幾根銀絲。在他患病以來這幾天,白髮明顯地增多了。

  她用浸過醋的毛巾給他擦了擦臉。照醫生的吩咐,葡萄酒裡加了一點安眠藥。醫生認為,病人馬上就要入睡了。今夜不會有危險,只要心臟……

  「我一早就過來,親愛的……」

  畢比印納坐在隔壁的屋子裡。他用指甲在書上他讀到的地方作了記號之後,一直在推測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或許,將有呼叫,呻吟……

  可是,待那個時刻一到,大家都湧進屋裡去……

  可是,他所想像的這些事情什麼也沒有發生,他什麼也沒有聽見。

  腳步聲很輕,託盤放在櫃子上的聲音幾乎聽不出來。麵包女郎的聲音更小,比遠處唱詩班拖長音調的聲音還要小。

  對於病人來說,時間已經凝固了,儘管總共只凝固了一分鐘。但是這一分鐘已足以讓他同瑪格麗特訣別,在跨入永恆的大門之前對她說最後一句話。

  畢比印納將向教皇描繪麵包女郎訣別的情況,否則他的報告就會索然無味。再說,格拉西斯也請求他這樣做,因為,典儀大臣將把這一情況寫入他的編年史。

  可是畢比印納只聽見了床被什麼東西碰響的聲音。瑪格麗特到底說了些什麼呢?她是否告訴患者說她要永遠離開他了呢?總而言之,沒有撕心裂肺的哀號。按照自古相傳的法律,這是情婦被逐時惟一可作的表示。

  若是畢比印納不顧廉恥,定會將耳朵貼在門縫上竊聽。他們在屋裡會說些什麼呢?竟然一個字也沒有傳進他的耳朵裡來。只有姑娘壓低的聲音,隨後是拉斐爾的喘息聲。畢比印納總算聽到了他的這句話:

  「我——非常——愛你……」

  門打開了,瑪格麗特走了出來,手上仍端著託盤。

  她放下託盤,跪在樞機主教面前,溫順地望著他。

  他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椅子上,像慈父一樣撫摸著她的頭,對她無言的痛苦表示無言的關切。

  這似乎正是瑪格麗特所期待的。他一時失去控制,泣不成聲。

  「我送你上車,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此時似乎已經喪失了知覺,沒有去尋思為什麼畢比印納也知道吉基家的馬車會來將她接走。

  這天夜裡,梵蒂岡發生了輕微的地震。第二天早上,人們驚恐地發現,厚實的宮牆上出現了不少裂縫。

  在這四月之夜裡,集聚在拉斐爾家門口的人們看見快馬信使不停地進出梵蒂岡。黎明前,各地的使節和其他重要人物也趕來了,他們都擔心錯過參加悼念儀式的機會。典儀大臣格拉西斯接到報告,清晨有人在街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著一句話:「趕走麵包女郎者卑鄙無恥!」

  這天早上,瑪格麗特站在吉基銀行大樓的窗前。或許,她已經在這兒站了整整一個通宵。

  昨天夜裡,當科爾涅裡烏斯把她接來時,這老頭沒頭沒腦地對她說:

  「你現在還不能見吉基!」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吉基就在這大樓裡嗎?難道關於他已離開羅馬到錫耶拿去的傳聞是這個銀行家故意放的煙幕彈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為什麼在拉斐爾最危險時候不僅不提供幫助,反而趁火打劫呢?

  再說,她為什麼要見吉基呢?難道有什麼值得感謝他的地方嗎?

  不,她現在想見到的是吉基的管家科爾涅裡烏斯。這傢伙溜到哪兒去了呢?為什麼還不露面?他不是答應今天早上要送她到拉斐爾那兒去嗎?她得趕緊去招呼拉斐爾。得趕緊把磚燒紅,用濕毛巾包起來,放在他的腳前——醫生就是這樣吩咐的。早就該給他熬藥了……今天早上,誰能代替她做這一切呢?

  啊,星期五,這一周中最可怕的日子!最悲傷的日子!130座教堂幾乎被同時湧進去的信徒們擠破。各個廣場上突然冒出許多游方僧。一身黑的僧侶們在大街上高唱懺悔歌。現在有誰還能認出羅馬原來的面目?

  就在40天之前的狂歡節期間,它還沉醉在歌舞之中!

  城裡的女人們全穿上黑色的衣裙,甘當服喪的寡婦。按照大齋節的規定,在這可怕的星期五,任何人家的煙囪都不准冒煙。

  羅馬城的末日當真來到了嗎?

  科爾涅裡烏斯終於出現了。瑪格麗特同所有的羅馬女人一樣,用塊黑頭巾把臉遮住,和吉基的管家一起走出大樓,活像是到教堂去的父女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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