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拉斐爾 | 上頁 下頁
五八


  麵包女郎的確是拉斐爾惟一的女人。他從不同那些臭名昭著的吹長笛的女人打交道。畫天使或女妖時,他付給模特們的錢的確很豐厚,可是除了讓她們脫衣服、擺姿勢之外,並不對這些妖豔的女孩子提出什麼要求。眾所周知,即使到吉基的別墅去工作時,他也帶著麵包女郎。只是到過那裡的人,都會見到麵包女郎的裸體,當然是在壁畫上。不過,這樣的幸運者並不多。吉基雖說慷慨大度,樂於向平民百姓施捨食糧,但是嚴禁這些人到他家裡去。

  現在人們只知道吉基不在羅馬,據說他有事到故鄉錫耶拿去了。可是有人看見他的管家科爾涅裡烏斯走進了拉斐爾家的大門。此人步行而來,只有一名手提燈籠的僕從相隨。這一消息很快就在拉斐爾家門口聚集的人群中傳開,甚至傳到了更遠的地方。吉基的這個老奸巨猾的心腹到拉斐爾家來幹什麼呢?

  或許,吉基是派來商量如何使垂危者的靈魂得到安寧吧?

  然而,當帶有樞機主教標誌的四輪馬車一到,人們馬上就忘掉了科爾涅裡烏斯。來的樞機主教是畢比印納。馬車直開進院裡,誰也沒有看清他的面孔和表情。儘管如此,還是值得繼續在拉斐爾家門口守候,因為連利奧教皇本人也要到這裡來。

  小朱利奧將科爾涅裡烏斯迎進內室。不用多少客套,瑪格麗特就同此人在桌子兩側的雕花椅子上坐了下來。朱利奧待了片刻,以為他們需要證人。見他們誰也不挽留他,他便知趣地離去了。

  「你知道,瑪格麗特,我們倆可以商定一切。我可以當你的父親,並願意像關懷自己的女兒一樣關懷你。我總是把你的錢放在最可靠的地方。上帝保佑,它們一直在不斷增值。你自然不會忘恩負義……」

  「他還活著,先生,你為何急於埋葬他呢?」

  她是如此絕望,如此心煩意亂。

  「你一直是個聰明人,瑪格麗特,現在就聽從命運的安排吧。對你講安慰話不是我的事情。貝撫奧神父已經來了。你知道,吉基先生是這個教區的贊助人。連神父也要我對你說一些他目前不宜對你說的話,因為你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瑪格麗特?只要你仍然留在這裡,神父就無權為拉斐爾舉行恕罪儀式。誰也不允許他這樣做。什麼?你是想說畢比印納樞機主教吧?他與拉斐爾的確是好朋友。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無論是畢比印納,還是其他樞機主教,恐怕都無能為力。」

  「先生,你看看這家裡的情況吧。他什麼親人也沒有,就我同他在一起。我走了之後,誰來給他熬湯呢?誰來給他換衣被呢?誰來給他擦汗呢?誰來給他喂藥呢?因為每次都要勸很久,他才肯吃藥。先生,你知道,拉斐爾不是那種有耐性的病人。他安靜不下來,經常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不舒服。因此,我現在怎能離開他呢?難道我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他嗎?難道你不能理解我嗎?若是這兒能有一個可以代替我照料他的人,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我的離去能夠減輕他的痛苦,如果這會對他有好處……可是,哪能這樣做呢?請你告訴我,先生,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呀?」

  老頭兒的目光對著遠方溜轉。這個問題自然誰也不會考慮,無論是神父和公證人,還是秘密派他到這兒來的吉基。若是將麵包女郎趕走,這能瞞得住拉斐爾嗎?畫家雖然幾乎處於彌留狀態,但仍時時感受到瑪格麗特在自己身邊。

  「或許,」科爾涅裡烏斯吞吞吐吐地說,「這一切,或許可以用一種方式來解決……或許……」

  他以毫無表情的目光看著瑪格麗特,捋著鬍鬚,就像對債務人的償還能力產生懷疑時一樣。

  「或許可以這樣辦。」他終於把早已想好的話說了出來。「你離去時要讓眾人都看見。這樣貝撫奧神父就會放心地為拉斐爾舉行恕罪儀式了。到明天早上,如果你願意,我又送你到這兒來。可是你現在能到哪裡去呢?到父親那裡去嗎?周圍的人都會跑來看你,口水會把你淹死。

  最好是到我們那兒,到銀行大街去。你任何時候都能在那兒找到一間屬￿自己的屋子。我們還不知道遺囑的內容。如果這悲慘的結局符合上帝的意願,那麼這樓房的一半就將屬￿你。你不用擔心受窮。好,你就到我們那兒去吧。吉基先生會歡迎你。他的新婚夫人弗蘭切斯卡也會歡迎你。」

  「可是拉斐爾怎麼辦呢?誰給他做飯呢?誰給他喂藥呢?他還活著,可是大家都……明天他可能就會好轉,儘管他的病情惡化了。醫生說,這是病危狀態。可是萬一出現轉機呢?連醫生都還沒有完全絕望,不信您可以去問問。」

  「這我都知道。就聽我的吧,瑪格麗特。到我們那兒去,到吉基家去。我馬上通知貝撫奧神父,說他可以開始……明天早上我又同你到這兒來。那時,你仍舊可以做一切事情,進出所有的房間。」

  「也能來看他嗎?」

  「不能。在他的塵世生命了結之前,你不能到他這兒來。只有在上帝召喚他去之後,你才能再見到他。萬一他能恢復健康,他將完成他所致力的一切……或許,他將履行自己的諾言,對畢比印納樞機主教的諾言……」

  「難道沒有別的選擇嗎?」

  「他不能因為現在同你結婚而使畢比印納受辱。你應當明白這一點。半小時之後會有馬車來接你。」

  「可是,誰去告訴他呢?我能告訴他嗎?」

  「不必。他自己明白,不這樣他就得不到恕罪。你離去之後,他會感到輕鬆一些。我們大家都應當為離開塵世去遠遊作好準備。如果死亡不是突然把我們帶走,如果我們面對死亡時沒有失去清醒的理智,那就是上帝賜予我們的特殊恩惠。」

  「我現在該去給他喂藥了,先生,已經耽誤很長時間了。我得馬上……我能同他說幾句話嗎?」

  「半小時之後,從銀行大街開來的馬車就在門口接你!」

  瑪格麗特浸滿苦淚的眼睛微笑著。她用託盤給拉斐爾端來了苦澀的藥水和一點兒葡萄酒,就像這些不祥的日子每天所做的一樣。他明白即將發生的情況嗎?忽然之間,瑪格麗特就要從他身邊消失了,永遠消失了!

  畢比印納的面孔依然冷冰冰的,叫人捉摸不透。儘管患者是上帝的寵兒,人人都將面臨的死亡也沒有突然將拉斐爾帶走,然而由於高燒持續不退,他的頭腦已不十分清醒,記憶已不十分肯定,他很可能完全落入自己幻覺的控制之中,很可能因為處於似醒非醒狀態而產生感覺和判斷的錯誤。若是他仍然決定把自己枯瘦、蒼白的手放在麵包女郎的手中,在這最後的一刻正式宣佈要與她結婚呢?畢比印納樞機主教是否痛恨這個不幸的女子呢?如果他的侄女是拉斐爾合法的未亡人,那一切都簡單多了!畫圖、房屋、銀行裡的全部存款等等,都將屬￿瑪利亞!除了這些世俗眼裡的財富,還有那一份崇高的榮譽:成為基督教世界最偉大畫家的未亡人!可是,拉斐爾呀拉斐爾,你連這件事都沒有做!你連這點榮譽都沒有給瑪利亞!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是為了這個端著託盤的麵包女郎?

  老實說,畢比印納也真恨她,真想把她從不朽之城趕出去。要知道,他可是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不僅是樞機主教,還是教皇的難兄難弟,教皇的影子!他只消動一下指頭,瑪格麗特在羅馬城就沒有立錐之地。

  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恨不起她來,特別是看到她的時候,而現在她就在眼前。只有在吉基的別墅裡,他才能夠盡情欣賞她的肉體,用顏料畫在牆上的肉體,除了拉斐爾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觀看的肉體。他畢比印納只是霧裡看花,水中觀月。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的想像所受到的刺激才特別強烈。再說,瑪格麗特那樣可憐,那樣無依無靠,難道他能夠恨弱不禁風的樹葉嗎?此時,麵包女郎在向他點頭致意,似乎把他當作朋友,當作親人,似乎在尋求他的幫助。

  他站起身來,走了出去,順手拿起一本祈禱書、翻了整整半個小時,希望能等到瑪格麗特出來,同她單獨待一會兒,哪怕說一句話、打個招呼也好。

  可是瑪格麗特沒有出來,像是在拉斐爾的床頭生了根一樣。

  照薩爾法蒂醫生的說法,現在連吹一口氣都會使拉斐爾受到傷害。

  既然如此,瑪格麗特難道能向他告別嗎?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翻船的漁夫在大海上掙扎,被海浪推向不可知的遠方。科爾涅裡烏斯很快就要派馬車來,在這之前她得安排好今夜和明天上午的事情——這可憐的姑娘還深信她明天早上一定會回來繼續照料拉斐爾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