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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的確,羅丹有些叛道離經。從傳統雕刻的觀點看,羅丹把雕刻引入了「歧途」。他曾說過「忠於自然」,而在他手中,人體已經開始殘缺、破裂;他說「尊重傳統」,然而他已經把雕塑從紀念碑功能中游離出來。

  他也的確讓人有些難以捉摸。他與印象派過從較密,還與莫奈一同辦過展覽,但他的藝術與印象派貌離神離;他讚美巴特農神殿雕刻沐浴陽光的魅力,卻在自己的雕塑上造出大量的斑駁和丘壑來勾攝陰影,將明朗換成沉鬱;他崇尚自然美,熱愛生活,而他的作品卻表露出對悲劇和苦難的特殊偏愛也許,正是因為他的作品無論從形式上、技法上、內容上還是思想上都有著不同以往的特點,不同凡響的創造,使人們有了不同尋常的感受,才使它們煥發著不可捉摸的藝術魅力,因而有著不可取代的歷史地位,使他在繼米開朗基羅之後300年成為唯一可以與他分庭抗禮的藝術大師。

  下面讓我們從各個方面對羅丹雕塑作一個大致的分析。

  雕塑的發生源自一種人類的崇拜心理,包括對神秘力的崇拜、對神的崇拜和對英雄的崇拜。把神像放在神龕裡,把英雄像放在廣場的高偉基座上,都表示這一種瞻仰或膜拜的情操。而雕刻家的任務就是把神與英雄的形象具體化,以給人們一個膜拜的對象。而羅丹似乎忘了雕塑這一紀念碑功能,雕塑了大量與此無關的形象。老而醜的《老娼妓》、含羞忍辱的《夏娃》、乃至本應作為紀念碑但卻充滿了苦難形象的《地獄之門》。這些作品無法立於廣場上、陽光下,而只能放在室內,讓人們走近了去看、去感受。

  在形式上,羅丹主張「使作品儘量接近大自然中的對象」,而事實上羅丹在深入研究自然的基礎上發展、創造了人物雕塑的形式。

  人體是他的基本語言,他能使每一塊肌肉都「說話」。如果說《思想者》渾身都在思索,那麼《影子》自頂至踵都在沉落。在漢白玉似的晶瑩的石頭上,微波顫動,得陰柔之美;而在青銅上做出的文章,又滿是陽剛之氣。作品大部分是塑,便於表現他所強調的從裡面生長出來的力量,並且找到一系列獨特的意匠手法。

  他喜歡做殘肢斷片,在似乎缺陷的形體裡,反而更能突出生氣,所以他把《沉思》的頭浸在方正的石材裡,把許多人體半留在底座中,而他雕塑的一隻手,如一株茂盛的樹,已經圓足,充滿表現力,成為《神的手》:兩隻手合攏起來,十指如注,指尖相捧,成為「大教堂」。《行走的人》索性只留下軀幹和雙腿,那腳根子的堅實勁、置傷殘於不顧而挺立的力量是其他處理所達不到的。這種不完成的藝術完整性,是羅丹特殊的創造。

  他的大小雕塑,總是有幾個大面的扭轉伸展,「向你伸出手來」,不論從哪一個面看都形成形體的空間深度。巴爾紮克的背面,就像一棵後仰的樹樁,如同比薩斜塔。那雙手十指構成的拱門,則簡直如同深幽而玲瓏的教堂。所謂雕塑重量向空間的滲透,他的作品在近代也是突出者。

  他的形體中又充滿著不安定的動態過渡,往往有承受緊張狀態的若干突出點被聯繫在流暢的動態線中,他喜歡和善於在模特自在活動當兒突然抓住那難以重現的內在動態之美。《青銅時代》從支重的左腳尖開始往上,經過突起的左膝,轉到傾斜的骨盆,又一個一個臺階往上爬似地經胸前肋弓上升到肘,直到仰天呼吸的頭,整個是一條向上宛轉升騰的韻律貫通,從而體現生命醒之歌。欣賞他的作品,往往總能得出律動的妙趣。

  再往小裡,就是筋骨肌膚塑造形成的無數光影起伏了。形與光相接觸,如流波交響,或激昂,或閃爍,或凝集,或撕裂,或放射,複雜的質感和生命的顫動感於是一起呈現。他的雕塑很難看到平滑的大面,捏塑的印痕無處不在,生動、新鮮,吸引人走近了去看。

  羅丹的實體造成或暗示出來的虛與實的對比結合確是一種精彩的意匠。

  在內容上,羅丹的雕塑也不同於以往。羅丹之前的雕刻家,以後的雕塑家,創作是社會交給他的任務。

  所以雕刻家在工作中,雖然有相當的自由,可以發揮個人才華,但是無論在內容上、形式上,還要首先服從一個社會群體意識長期約定俗成的要求。有時,我們在宇宙裝飾、紀念碑細部也看到日常生活的描寫,有趣而抒情,然而那是附帶的配曲。

  而羅丹認為雕刻首先是一座藝術品。有其豐富的內容,有它的自足性,然後取得它的社會意義。由此可見,藝術觀點或者說藝術觀念的不同使得羅丹超越前人而第一次把雕塑從附屬的裝飾性提升到獨立的藝術品格上,並且是一次真正的提升,因為羅丹運用雕塑語言寫出了人的生命歷史。

  欣賞羅丹畢生的作品,我們也就鳥瞰了人的生命的全景。從嬰孩到青春,從成熟到衰老,人間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愛和欲,哭和笑,奮起和疲憊,信念的蘇醒,絕望的呼訴都寫在肉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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