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又過去了幾個星期。文森特現在能夠整天在工作室裡作畫。瘋狂和死亡的擔心離開了他的頭腦。他開始感到差不多正常了。

  最後他冒險到戶外去作畫。太陽燒盡了麥田的輝煌的黃色。但是艾森特無法捕捉到。他一直吃得正常,睡得正常,避免興奮和緊張的熱情。

  他感到正常得無法作畫了。

  「你很容易衝動,文森特,」雷伊醫生曾對他說。「你從來就沒有恢復正常過。然而,沒有一個藝術家是正常的,如果他是正常的話,就成不了藝術家了。正常的人是創造不出藝術品的,他們吃,睡,日日幹活,然後死去。

  你對生活和大自然很敏感,那就是你能夠為我們其餘的人作解釋的道理。不過,倘若你一不小心,那末,也就是你的敏感,會導致你毀滅。過度的敏感遲早會把一個藝術家搞垮。」

  文森特知道,要取得主宰他的阿爾油畫的高度黃色調,他就必須興奮,緊張,激動,高度敏感,神經受到極度刺激。只要他允許自己進入那種狀態,他就能夠畫得象以前一樣精彩。但是,那條路是通向毀滅。

  「一個藝術家是一個有活要幹的人,」他喃喃自語。「如果我不能照我所要畫的方法去畫,那末活著就太索然無味啦。」他光著頭在田野裡逛蕩,吸收太陽的能量。他沉醉於天空的五光十色、黃色的火球、綠色的田野和盛開的鮮花之中。他任憑西北風抽打他、深沉的夜空窒息他,向日葵把他的想像力鞭撻到了爆炸點。他的亢奮狀態一發起來,食欲便消失。他開始靠咖啡、苦艾酒和煙草過日子。他徹夜不眠,田野的濃豔色彩在他的充血的眼前一一掠過。最後,他背上畫架,投入田野。他的力量恢復了:他對大自然的普遍節奏的感覺;他的要不了幾小時就繪製一幅巨作、並灌進眩目輝煌的太陽光的本領。每天看到一張新作創造出來;每天看到感情計在升高。他一口氣繪製了三十七幅作品。

  一天早晨,他醒來時感到昏昏欲睡,四肢無力。他無法作畫。他坐在椅上。望著牆壁。一整天幾乎沒有動一動。各種聲音又回到他的耳邊,對他絮聒奇奇怪怪的話。夜幕降臨,他走進灰色飯店,在一張小桌旁坐下。他點了一份湯。女侍者把湯端上。一個聲音尖尖地在他耳邊響起,警告他。

  他把湯盆掃到地上。盆子跌得粉碎。

  「你想毒死我!」他尖聲叫道。「你在湯裡放了毒藥!」他跳起來,一腳踢翻桌子。幾個吃客逃出門外。其他的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你們都想毒死我!」他大叫。」你們想謀害我!我看見你們在湯裡放毒藥!」

  走進來兩個憲兵,抱住他拖往山上的醫院。

  二十四小時後,他安靜下來了,跟雷伊醫生談著那事情。他每天作一點點畫,在鄉野散步,回到醫院吃晚飯和睡覺。有時候,他感到精神上難以形容的極度痛苦,有時候,未來和不可避免的境況的面紗,似乎在眼睛的眨巴之間揭了開來。

  雷伊醫生准許他再度作畫。文森特畫了一張以阿爾卑斯山為背景的路邊的桃園,一片暗銀色——銀色襯著藍色而變成了綠色——葉子的橄欖樹叢和橙黃色的耕地。

  三個星期以後,文森特回到黃房子。但現在的市鎮,特別是拉馬丁廣場,對他懷著敵對的情緒。割掉的耳朵和有毒的湯,無法使他們平靜地接受下來。

  阿爾人堅信是繪畫把他逼瘋的。文森特走過的時候,他們盯住他看,大聲地評論,有時候甚至躲到街對面,避免從他身旁經過。

  鎮上沒有一家飯店准他跨進大門。

  阿爾的孩子們聚集在黃房子前,惡作劇地作弄他。

  「瘋浪子!瘋浪子!」他們大聲叫喊。「把另一隻耳朵也割下來吧。」

  文森特把窗關閉。孩子們的叫聲和笑聲還是飄了進來。

  「瘋浪子!瘋浪子!」

  「癡子!癡子!」

  他們編了一首小調,在他的窗下唱著。

  瘋浪子是個癡子,他割下了自己的右耳。

  不管你怎樣叫喊。

  癡子什麼也聽不見呀。

  文森特試圖跑出去躲開他也們。他們緊釘在屁股後面,穿過街道,走入田野,一大群又唱又笑的興高彩烈的小淘氣鬼。

  聚集在黃房子前的兒童一天天多起來。文森特用棉花塞住耳朵。他在畫架上作畫,複製他的作品。孩子們的叫喊聲穿過裂縫和牆壁。叫喊聲烙入了他的腦袋。

  稍大的男孩們益發膽大了。他們象小猴子般地爬上落水管,坐在窗檻上,朝房間裡張望,在文森特的背後亂叫。

  「瘋浪子,把另一隻耳朵割下來。我們要你的另一隻耳朵!」

  拉馬丁廣場上的喧鬧日益厲害起來。男孩們豎起木板,從板上爬到二樓。

  他們敲開窗門,伸進頭去,向文森特扔擲東西。底下的人群鼓勵他們,又叫又唱。

  「把另一隻耳朵給我們。我們要另一隻耳朵!」

  「瘋浪子!要糖嗎?當心,有毒的!」

  「瘋浪子!妥湯嗎?當心,有毒的!」

  瘋浪子是個癡子,他割下了自己的右耳。

  不管你怎樣叫喊,癡子什麼也聽不見呀。

  男孩們坐在窗檻上,引得下面人群的喝彩,他們一起愈來愈高聲地大唱。

  「瘋浪子,瘋浪子,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

  「瘋浪子,瘋浪子,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

  文森特搖搖晃晃地從畫架前站起來,窗檻上坐著三個調皮鬼,歡唱著。

  他對他們破口大駡。他們爬下木板。底下的人群咆哮起來。文森特站在窗前,俯視他們。

  天上飛過一群燕八哥,成千上萬只鼓翅噪叫的燕八哥。它們遮住了拉馬丁廣場的上空,朝文森特猛撲下來,撞擊他,塞滿房間,包圍他,飛穿他的頭髮,飛進他的鼻、嘴和眼,把他埋在一片厚厚的、沒有空氣的、撲翅的黑雲之中。

  文森特跳上窗檻。

  「滾開!」他尖叫。「你們這批小鬼,滾開!看在上帝的面上,別來吵我!」

  「瘋浪子,瘋浪子,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把你的耳朵拋給我們!」

  「滾開!別來吵我!聽到嗎,別來吵我!」

  他從桌上拿起面盆,往下朝他們擲去。臉盆在下面的鵝卵石上跌得粉碎。

  他怒不可遏地在房間裡亂跑,揀起隨手可取的一切東西,朝下面的拉馬丁廣場擲去,無可挽救地摜得粉碎。他的椅子、他的畫架、他的鏡子、他的桌子、他的床上用品、他掛在牆上的向日葵圖畫,統統象雨似地向普羅旺斯的頑童們身上落去。每落下一件東西,便閃過一幅全景畫:黃房子中所度過的日子:為了一件件地購買這些用來佈置他的生活之屋的簡單東西而作出的犧牲。

  他把房間裡的東西慣光後,站在窗邊,每根神經都在顫抖。他倒在窗檻上。他的頭朝下垂向鵝卵石的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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