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他想雇一個模特兒,但阿爾的人們不肯為他擺姿勢。他們認為這是在被愚弄。他們害怕親友們會笑話他畫的像。文森特明白,要是他象布格羅一樣畫得漂漂亮亮,人們就不會羞於被畫。他不得不放棄模特兒的念頭,專門畫風景。

  進入仲複,溽暑來臨,一絲風也沒有。他作畫時的光,從淡淡的硫磺的黃色漸漸變成淡淡的金黃色。他常常想起雷諾阿及其洗煉清晰的線條。

  在普羅旺斯明淨的空氣中,一切東西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就象在日本版畫中的一樣。

  一天清晨,他看到一個姑娘,褐色皮膚,淡淡的金髮,灰色眼睛,穿一件淡玫瑰色的印花布緊身上衣,在上衣裡他能看到一對乳房,尖,小,結實。

  她是一個象田野一樣簡樸的女人,每一根線條都是童貞的。她的母親穿著污濁的黃色和失去光澤的藍色的衣服,沐浴在強烈的陽光下,襯著一片鮮豔奪目的雪白和檸檬黃的花朵,十分耀眼。她們為他擺幾個鐘頭的姿勢賺取不多的幾個錢。

  那天黃昏,他回到旅館後,發覺自己在想思那褐色皮膚的姑娘。他睡不著。他知道阿爾有妓院,但都是朱阿夫兵——到阿爾來受訓的法國軍隊中的黑人——光顧的五法郎的地方。

  文森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跟女人講話了,除了問她們要一杯咖啡或一袋煙草之外。他回憶起瑪戈特的情話、輕撫他臉龐的迷惘的手指和緊接著的一陣熱吻。

  他跳起來,匆匆穿過拉馬丁廣場,跑進石頭房屋的黑色迷宮。攀登了一會兒,他聽到前面一片吵鬧聲。他奔跑起來,抵達裡科萊特街的妓院前門時,剛好看到憲兵把兩個朱阿夫兵的屍體位走,他們被幾個喝醉的意大利人打死。士兵的紅色土耳其帽落在高低不平的鵝卵石街上的血泊裡。一隊憲兵把幾個意大利人押往監獄,憤怒的人群在他們的後面咆哮,喊著:「吊死他們!吊死他們!」

  文森特趁著這片混亂,溜進裡科萊特街一號妓院。老闆路易歡迎他,引他進入大廳左側的一個小房間,那兒有幾對男女坐著喝酒。

  「我有一個叫拉歇爾的小姑娘,很可愛,」路易說,「先生要不要試試?如果你不喜歡她的相貌,可以從其他姑娘中再挑選。」

  「我可以看看她嗎?」

  文森特在一張桌旁坐下,點燃煙斗。外面廳上傳來一陣笑聲,一個姑娘跳著舞步進來。她滑進文森特對面的椅子上,對著他笑。

  「我叫拉歇爾。」她說。

  「唷,」文森特驚道,「你還是一個娃娃呢!」

  「我十六歲了。」拉歇爾驕傲地說。

  「你在這兒多久啦?」

  「在路易這兒?一年了。」

  「讓我看看你。」

  黃色的煤氣燈在她的背後,她的臉埋在陰影裡。她把頭仰靠在牆上,朝燈光抬起下巴,讓文森特看。

  他看到一張胖胖的圓臉,一對茫然的藍色大眼睛,肉感的下巴和頸脖。

  她的黑頭發盤在頭頂上,使她的臉更象只球。她只穿一件淺色的印花布衫,趿一雙涼鞋。她的滾圓乳房的乳頭,象指責人的手指,直指向著他。

  「你長得漂亮,拉歇爾,」他說。

  一絲快活的、孩子氣的微笑,出現在她的空虛的眼睛裡。她旋轉一圈,雙手捏住他的手。

  「我很高興你喜歡我。」她說。「我也喜歡那些喜歡我的男人。這樣更好,你說對嗎?」

  「是的。你喜歡我嗎?」

  「我以為你是一個可笑的人,瘋浪子。」

  「瘋浪子!那末你認得我啦?」

  「我在拉馬丁廣場上看到過你。你老是背著大捆的東西,匆匆忙忙地東走西走,幹嗎呀?你為什麼不戴帽子?太陽不曬你嗎?你的眼睛全紅了。是受傷了吧?」

  文森特對這孩子的天真感到好笑。

  「你真可愛,拉歇爾。如果我把我的真名字告訴你,你會叫嗎?」

  「叫什麼?」

  「文森特。」

  「不,我喜歡叫瘋浪子。要是我叫你瘋浪子,你見怪嗎?我能喝點什麼嗎?老路易在廳上望著我。」

  她的手指捋捋喉嚨;文森特望著手指陷入柔軟的肉中。她的茫然的藍眼睛笑了起來,他看出她的笑是高興的表示,這樣亦可使他也高興起來。她的牙齒整齊,但漆黑;她的厚厚的下唇下垂,幾乎碰到了那多肉的下巴上的那條鋒利的平行的隙縫。

  「叫一瓶酒,」文森特說,「但別叫價錢貴的,因為我錢不多。」

  酒送上來後,拉歇爾說:「你高興到我的房間裡去喝嗎?那兒可以隨便一點。」

  「很好。」

  他們踏上一段石階,進入拉歇爾的洞窩。洞裡有一張小床、一口梳粧檯、一把椅子,粉牆上掛著幾張彩色的朱利安的圓形浮雕印刷品。梳粧檯上立著兩隻破爛的布娃娃。

  「這兩個娃姓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她說。「喂,瘋浪子,拿著。這是雅克,這是卡特琳。我常和他們一起玩小人家。噢,瘋浪子,看你的傻樣子!」

  文森特站著,一隻手抱一個娃娃,嘻嘻地傻笑,直到拉歇爾停下笑聲。

  她從他手中接過卡特琳和雅克,扔上梳粧檯,一腳把涼鞋踢到角落裡,隨手脫掉衣服。

  「坐下,瘋浪子,」她說,「我們來玩小人家。你做爸爸,我做媽媽。

  你喜歡玩小人家嗎?」

  她是一個矮胖的姑娘,兩條粗腿,尖尖的胸下是一片陡坡,滾圓的肉肚向下滾去。

  「拉歇爾,」文森特說,「如果你再叫我瘋浪子,我也給你起個名字。」

  拉歇爾拍著雙手,一下子跳坐在他的大腿上。

  「噢,說吧,叫什麼?我喜歡有個新名字!」

  「我想叫你小鴿子。」

  拉歇爾藍色的眼睛受到了傷害,露出窘困的眼色。

  「為什麼我是小鴿子,爸爸?」

  文森特輕輕撫摸她的愛神的圓肚。

  「因為你看起來象小鴿子,一雙溫柔的眼睛,胖胖的小肚子。」

  「做小鴿子好嗎?」

  「噢,好的。鴿子是非常漂亮和可愛的……你也是這樣。」拉歇爾俯身吻他的耳朵,從床上跳起來,拿了兩隻飲水杯盛酒。

  「你有一對多麼有趣的小耳朵呀,瘋浪子,」她說,呷飲著紅酒。她象娃娃那樣地喝著,鼻子埋在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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