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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要我幫你推車嗎,老爹?」文森特問。

  「不,不,我是經理。」

  他把車推到街心,開始長途的攀登。畫家們走在後面,雙雙對對。打頭的是高更和洛特雷克,他們倆喜歡在一起,因為可以組成一幅滑稽的圖畫;修拉在聽盧梭講,後者又被那天中午接到的第二封香噴噴的信弄得神魂顛倒;最後是文森特和塞尚板著臉,說者一本正經的客氣話。

  「噯,唐居伊老爹,」高更說,他們上山走了一段路後,「車很重,裝著不朽的傑作。我來推一會兒吧。」

  「不,不,」老爹叫道,在前面奔跑。「我是這次革命的旗手。第一槍一響,我將倒下。」

  他們形成了一幅奇妙的圖畫:一群衣著古怪、亂七八糟的人,走在街中心,跟著一輛普通的手推車。他們沒有注意到驚訝的過路人的凝視。他們又說又笑,情緒高漲。

  「文森特,」盧梭叫道,「今天中午我接到信的事兒對你講過嗎?也是香噴噴的。是同一個女士寫的。」

  他在文森特身旁跑著,舞動手臂,從頭至尾重複這個冗長的故事。他終於講完了,退回到修拉身邊,洛特雷克叫文森特。

  「你知道盧梭的那位女士是誰?」他問。

  「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洛特雷克悶聲地笑,「是高更。他在給盧梭一次戀愛。這可憐的人從來沒有過女人。高更打算先喂他幾個月的香箋,然後來一次約會。他將穿上女人的衣服,在蒙馬特爾一個有窺孔的房間裡與盧梭碰頭。我們將從小洞中觀看盧梭第一次的求愛。那是千金難買呀。」

  「高更,你是個魔鬼。」

  「噢,來吧,文森特,」高更說,「我想那是一個精彩的玩笑。」

  最後,他們抵達諾萬飯店。那是一個普通的鋪子,縮在一家酒店和一家馬具店之間。店面漆著淡黃色,店內四壁漆著淺藍色。大約有二十張方桌,鋪著紅白格子桌布。店堂後部,近廚房門,是房主的一個高高的棚。

  對於畫的懸掛次序,畫家們足足吵了一個小時。唐居伊老爹幾乎要發狂了。老闆光火了,因為營業時間臨近,而店堂內一片混亂。修拉壓根兒不讓把他的畫掛上去,因為牆壁的藍色影響著他的蒼穹。塞尚不答應把他的靜物掛在洛特雷克的「可憐的招貼畫」旁邊,盧梭生氣了,因為他們要把他的畫掛在廚房附近的後牆上。洛特雷克堅持他的一幅大油畫一定要掛在盥洗室內。

  「那是一個人一天中最沉恩的片刻。」他說。

  唐居伊老爹幾乎絕望地走到文森特身邊,「嗨,」他說,「拿住這兩法郎,能加就再加上一點,把他們全趕到街對面的酒吧裡去。只要給我十五分鐘,一切就弄停當。」

  這個策略奏效。他們成群結隊回到飯店時,展覽會已經佈置就緒。他們不再爭吵,在臨街門邊的一張大桌旁坐。唐居伊老爹在四壁上寫著:展品待售,價格低廉。請與店主接洽。五點半。晚飯于六時開始供應。這群人象女學生似地坐立不安。前門一開,雙雙眼睛滿懷希望地轉了過去。諾萬飯店的顧客們向來是在時鐘打過六點後才陸續進來。

  「看文森特,」高更對修拉咬耳朵說,「他緊張得象個頭牌女伶。」

  「告訴你,高更,」洛特雷克說,「我敢與你賭一頓飯,我一定比你先賣掉一張畫。」

  「你喝醉了。」

  「塞尚,我和你三比一打賭。」那是洛特雷克。

  塞尚被這個侮辱弄得面紅耳赤,人人對他哄笑。「記住,」文森特說,「唐居伊老爹負責賣畫。一個人也不要跟買主打交道。」

  「他們怎麼還不來呢?」盧梭問,「時間已過了。」

  牆上的時針愈移愈近六點,這群人也愈來愈緊張。最後,一切玩笑全停了下來。他們的眼睛盯著門。緊張的感覺攫住了他們。

  「我在巴黎整個批評界面前,在『獨立沙龍』裡展出時,也沒有過今天的這種感覺。」修拉喃喃道。

  「看,看!」盧梭悄聲說,「那個人,穿過街來了。他是朝這兒來的。

  他是一個吃客。」

  那人走過諾萬飯店,消失了。牆上的時鐘敲響六下。最後一下時,店門打開,進來一個工人。他穿得破破爛爛。疲憊的線條在他的雙肩和背上往裡往下地寫著。

  「現在,」文森特說,「我們可見分曉了。」

  那個工人懶洋洋地走向店堂另一邊的一張桌子,把帽子摜上衣帽架,坐下來。六個畫家伸長脖子,望著他。那人細細看了一下菜單,點了一客當天名菜,不一會兒便用一隻大湯匙舀起湯來。他沒有從盆上抬起他的眼睛。

  「啊,」文森特說,「真奇怪。」

  兩個制金屬薄片的工人走進來。老闆向他們打招呼。他們發著牢騷,揀最近的椅子坐下,立即對白天發生的一樁事情開始了一場激烈的爭辯。

  飯店慢慢地坐滿。有些女人由男人伴隨進來。似乎人人都有自己的固定座位。他們首先看的是菜單;菜一端上來,便一門心思地吃起來,頭也不抬。

  飯後,他們點起煙斗,談天說地;翻開報紙觀看。

  「先生們要上菜了吧?」侍者問,七點鐘左右。

  沒人回答。侍者走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進來。

  當他把帽子摜上衣帽架時,注意到盧梭的在叢林中向外窺望的老虎。他指給同伴看。畫家桌上的人都僵硬起來。盧梭半個身子站了起來。那女人低聲說了些什麼,笑了笑。他們坐下,頭並頭地仔細觀看菜單。

  八點一刻,侍者不問一聲便把湯送上來。沒有一個人碰一碰。湯冷了,侍者便端開。他送上當天名菜。洛特雷克用餐叉在肉汁裡畫圖。只有盧梭能吃。人人,甚至修拉,都飲盡了杯裡的酸紅酒。飯店裡彌漫著食物的氣味和人們——他們在太陽的熱光下幹活流汗——身上的氣味,溫度甚高。

  吃客們一一地付帳,回答老闆的隨隨便便的晚安,魚貫而出。

  「很抱歉,先生們,」侍者說,「可是已經八點半了,我們要打烊了。」

  唐居伊老爹從牆上把畫取下,拿到街上。在慢慢降落的暮色中,他推著車回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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