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九八


  「啊,贊蒂普,今天早晨你是多麼迷人。」

  唐居伊太太弄不懂為什麼這頭漂亮的猛獸老是叫她贊蒂普,但她喜歡這字眼兒的聲音,得意洋洋。

  「別以為你能左右我,你這個懶鬼。我一天到晚拼死拼活地磨制那些顏料,你卻偷了就走。」

  「我心愛的贊蒂普,別對我那麼狠心。你有著藝術家的靈魂。我在你可愛的臉上看得清清楚楚。」

  唐居伊太太撩起圍裙,似乎要把藝術家的靈魂從臉上抹掉。「呸!」她嚷道,「家裡有一個藝術家已經夠了。我想他告訴你了吧,他一天只需要五十生丁的開銷。要是我不為他賺錢,你想他到什麼地方去弄那五十生丁?」

  「全巴黎都在談論你的魅力和才幹,親愛的太太。」

  他俯下去,再次用嘴唇擦吻她的多節的手。她軟下來了。

  「好,儘管你是個惡棍和馬屁精,但這次還給你一點顏料。只要別忘記付帳。」「為了你的這一番好意,我可愛的贊蒂普,我將為你畫像。有朝一日它會掛在盧佛爾宮裡,使我們倆都永垂不朽。」前門的小鈴叮鈴叮鈴地響。

  一個陌生人走了進來。「櫥窗裡的那張畫,」他說,「那張靜物。誰畫的?」

  「保羅·塞尚。」

  「塞尚?從來沒有聽說過。賣嗎?」

  「啊,不,哎呀,已經……」

  唐居伊太太解掉圍裙,推開唐居伊,熱切地迎上去。「當然,當然是賣的。是一幅美麗的靜物,不是嗎,先生?你從前見過這樣的蘋果嗎?既然你欣賞,先生,我們就便宜點賣給你。」

  「多少錢?」

  「多少錢,唐居伊?」太太問,聲音裡帶著威脅。唐居伊拼命咽口水。

  「三百……」

  「唐居伊!」

  「二百……」

  「唐居伊!」

  「那末,一百法郎。」

  陌生人說:「一個無名畫家要一百法郎?我看太貴了吧。我只想出約摸二十五法郎。」

  唐居伊太太把油畫從櫥窗裡取出來。

  「看,先生,這是一幅大畫。有四隻蘋果。四隻蘋果是一百法郎。你只想出二十五法郎。那末為什麼不就買一隻吧?」這個人對畫看了一會兒,說:「對,可以。就把這一隻蘋果完全割下來,我就買這一隻。」

  太太奔進她的住房,拿了一把剪刀,把最後一隻蘋果剪下來。她拿了張紙包好,遞給那人,收下二十五法郎。那人腋下挾著這包東西走了出去。

  「我的珍愛的塞尚,」唐居伊悲歎道,「我把它放在櫥窗裡,好讓人們看一看,幸福地離去。」

  太太把這張殘缺的畫放在櫃檯上。

  「下一次有人要一張塞尚,卻沒有很多錢,就可以賣一個蘋果給他。這張畫,別人出什麼,你就收下什麼。反正沒有什麼價值,他畫了那麼多。你也不要笑,保羅·高更,對你也是一樣。我要把你的那些畫從牆上取下來,把你的裸身的、不信神的女人五法郎一張賣掉。」

  「我親愛的贊蒂普,」高更說,「我們相逢得太晚了。要是你在證券交易所和我合夥,那末現在我們兩人就會成為法蘭西銀行的老闆了。」

  太太回到後面的住屋,唐居伊老爹對文森特說:「你是一個畫家嗎,先生?我希望你能在這兒買顏料。也許你能讓我看看大作吧?」

  「我感到榮幸。這些是可愛的日本版畫。賣的嗎?」

  「對。自從龔古爾兄弟開始收集以來,已經在巴黎很風行了。這些版畫給了我們的年輕畫家很大影響。」

  「我喜歡這兩張。我要研究研究。多少錢?」

  「三法郎一張。」

  「我買下。噢,喲,我忘記了。今天上午我花掉了最後一個法郎。高更,你有六法郎嗎?」

  「別挖苦我。」

  文森特遺憾地把日本版畫放回櫃檯上。

  「我怕只能留下了,唐居伊老爹。」

  老爹把版畫塞在文森特的手中,抬頭看著他,樸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羞怯、沉思的微笑。

  「你畫畫需要這個。請收下。下次給錢好啦。」

  10

  泰奧決定請文森特的朋友們聚聚。他們煮了四打蛋,買了一小桶呷酒,備了許多盆奶油蛋捲和各式點心。起居室裡煙霧騰騰,高更在移動他那巨大身軀的時候,看起來就象一艘從迷霧中穿過來的海輪。洛特雷克縮在一個角落裡,在泰奧心愛的圈椅扶手上敲蛋,把蛋殼扔在地毯上。盧梭因為那天接到了一個女性崇拜者想拜訪他的香噴噴的短箋,所以興奮得六神無主了。他瞪大著驚異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訴說這事情。修拉在苦心構思他的新理論,叫塞尚把手稿釘在窗上,解釋給他聽。文森特從小桶裡倒啤酒,對高更的淫猥故事發笑,猜想盧梭的女朋友會是什麼個樣子,與洛特雷克辯論,要抓住一個印象,是用顏色的線最有效果,還是顏色的點最有效果,最後,把塞尚從修拉的苦纏中解圍出來。

  房間裡一片興奮激動的氣氛。房間裡的人都是性格倔強、可怕的自我主義者和兇猛的偶像破壞者。泰奧把他們叫作偏執狂者。他們燈爭辯,鬥爭,咒駡,為自己的理論辯護,攻擊其他的一切。他們的聲音又響又粗,他們對世界上的東西,不喜歡的可多呢。比泰奧的起居室大二十倍的大廳,也容納不下這批好鬥的、哇哇亂叫的畫家們的強勁。

  房間裡的擾嚷,激起文森特的手舞足蹈的熱情和雄辯,使泰奧的頭痛得要裂開來了。這種吵鬧與他的品性格格不入。他對房間裡的人是熱愛的。他與古皮爾公司所進行的無聲的、沒完沒了的鬥爭,還不是為了他們?但是,他發現他們個性上的粗暴和魯莽的吵嚷,與他是合不來的。泰奧身上有許多女性的氣質。圖盧茲—洛特雷克曾經以其慣常的尖刻幽默他說過:「泰奧做文森特的弟弟是太可惜了。他倒可以成為文森特的賢妻。」

  泰奧發覺,出售布格羅的畫,就象要文森特去畫那種畫一樣,是索然無味的。然而,假使他賣去布格羅,瓦拉東就會讓他陳列德加。終有一天,他將說服瓦拉東讓他掛塞尚,然後高更或洛特雷克,最後,過一段時期,文森特·凡·高。

  他朝喧鬧、爭吵、煙霧騰騰的房間看了最後一眼,偷偷地溜出前門,走上蒙馬特爾丘,獨自一人,凝望著展現在面前的巴黎的燈光。

  高更與塞尚在辯論。他一手搖著白煮蛋和奶油蛋捲,一手搖著一杯啤酒。

  他自吹自擂:在巴黎,唯獨他能夠銜著煙斗飲啤酒。

  「你的油畫沒有一絲熱氣,塞尚,」他嚷道,「冰冰冷。望著它們就把我凍僵了。在你摜上顏料的幾英里路長的畫布上,找不出一盎司的感情。」

  「我不想畫感情,」塞尚皮駁說,「我把感情留給小說家。我畫蘋果和風景。」

  「你不畫感情是因為畫不來。你是用眼睛畫的,用眼睛。」

  「別人用什麼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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