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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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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泰奧和文森特搬到蒙馬特爾勒皮克路五十四號新居。這幢房子靠近賴伐爾路,他們只要朝東穿過蒙馬特爾路的幾個街區,就到克利希林蔭道,然後順彎彎曲曲的勒皮克路向東經過嘉樂特磨坊遊樂場,就差不多進入了蒙馬特爾丘的鄉野區域。

  他們的套房在三樓。有三個房間,一個小間和一個廚房。起居室裡很舒適,放著泰奧的美麗的、古老的古玩櫥,路易·菲力普式家具和一隻足以抵禦巴黎嚴寒的大火爐。泰奧善於持家。他喜歡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貼貼。他的臥室就在起居室的隔壁。文森特睡在小間裡,後面是他的工作室——有一扇窗的不大不小的房間。

  「你不必再在科爾芒工作室裡畫畫了,文森特。」泰奧說。他們正在設計安放起居室裡的家具。

  「噢,謝天謝地!不過我還要畫幾張女裸體。」

  泰奧把沙發橫擱在房間裡,稍為離開古玩櫥一點,挑剔地打量一番。「你好久沒有畫完一張全色的油畫了吧,是嗎?」他說。

  「對。」

  「為什麼不畫呢?」

  「那有什麼用呢?等我能夠調配正確的顏色……你打算將這把圈椅放在哪裡?泰奧,在燈下,還是在窗邊?現在我總算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第二天早晨,文森特在日出前便起身了,在他的新工作室裡安排畫架,在畫框上悵了一塊畫布,拿出泰奧買給他的閃亮的新調色板,把油畫筆的毛弄軟。當泰奧起身時,他煮上咖啡,下樓到茶食店去買新鮮鬆軟的月牙形小麵包。

  在早飯桌上,泰奧能夠感覺到文森特的激動和紛亂。

  「噯,文森特,」他說,「你已經上了三個月的學。噢,我不是指科爾芒的工作室,我是指巴黎這個大學校!你已經看到了三百年來歐洲最重要的繪畫。現在你打算……」

  文森特把吃了一半的早餐推向一邊,跳了起來。「我想我將……」

  坐下來。把早飯吃完。你有的是時間。沒有什麼要你擔心的。我會給你買大批顏料和畫布,使你手頭上經常不缺。你最好還裝一付假牙,我要使你保持健康。但是看在老天的面上,畫得慢一點,小心一點!」

  「別講廢話,泰奧。哪樁事做起來我是慢的,小心的呢?」

  那天晚上,泰奧回家,發現文森特發狂了。他在令人傷心的條件下,畫了六年畫,現在,萬事俱備,卻面臨著丟臉的無能為力。

  直到十點鐘,泰奧方才使他安靜下來。他們出去吃晚飯的時候,文森特恢復了一點信心。泰奧顯得蒼白疲憊。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對他們倆都是折磨。泰奧從陳列館回來後總是發現文森特處於發狂狀態之中。他門上的那把堅固的鎖完全不起作用。文森特通宵坐在他的床頭上,跟他爭論不休。當泰奧睡著的時候,文森特便推他的肩頭,把他弄醒。

  巴黎夏季的酷熱來臨。烈日燒烤街道。巴黎人呆在心愛的咖啡館喝著清涼飲料,直到深更半夜。蒙馬特爾丘上的百花,競妍鬥豔。閃閃的塞納河蜿蜒流過城區,流過樹林成行的兩岸和一塊塊陰涼的綠草地。

  每天早晨,文森特背上畫架,出去尋找題材。他在荷蘭時,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持久的烈日,也沒有見到過如此濃豔的原色。幾乎每天傍晚,他總是及時趕回來參加在古皮爾公司隔層樓上的熱烈的討論會。

  一天,高更來幫他調配顏料。

  「你在什麼地方買顏料?」他問。

  「泰奧批發來的。」

  「你應該光顧唐居伊老爹。他的價錢在巴黎最便宜,並且在別人破產的時候仍信任他們。」

  「這位唐居伊老爹是誰?以前聽你介紹過。」

  「你還沒有跟他見過面吧?喲,那你一分鐘也別猶豫了。你和老爹是我所遇到的共產主義真正從心底裡產生出來的兩個人。戴上你那頂美麗的蘇格蘭帽子,我們到克洛澤爾路去。」

  他們沿著蜿蜒的勒皮克路走去,高更講述唐居伊老爹的事情。「他來巴黎以前一直是個泥水匠。先在愛德華家裡研磨顏料,後來在蒙馬特爾丘的一個地方當看門的。他的老婆料理家務,老爹開始在美術界裡兜售顏料。他碰到畢沙羅、莫奈和塞尚,他們喜歡他的顏料後,我們大家就開始買他的顏料了。上一次的起義中,他加入了共產主義者的行列;一天他正在崗哨上做夢的時候,一幫凡爾賽佬偷襲他的崗哨。這可憐的傢伙簡直無法向別人放槍。

  他扔掉了滑鏜槍。因為這個背叛行為,他受到了在布勒斯的船上做兩年苦工的處分,但我們設法把他弄了出來。

  「他積了一點錢,在克洛澤爾路開了這爿小店。洛特雷克為他把門面漆成藍色。他是巴黎第一個展出塞尚圖畫的人。從此以後,我們都從他那兒買顏料。他並未賣掉過一張畫。啊,沒有過!你知道,老爹是一個藝術迷,但是因為窮,買不起畫。所以他在他的小店裡展覽圖畫,這樣便可以與圖畫朝夕相處了。」

  「你意思是說,即使別人出高價,他亦不會賣掉一張畫嗎?」

  「當然不會。他只收藏他喜愛的圖畫,一旦愛上了一張畫,那你就休想再把它弄出小店。有一天,我在那兒,進來了一位服飾考究的紳士,看中了一張塞尚的畫,問要賣多少錢。巴黎的隨便哪一個畫商,都會樂意地賣它個六十法郎。唐居伊老爹對這張畫看了又看,然後開口:『啊,這一張。這是塞尚特別好的一張。沒有六百法郎,我決不脫手。』那人逃出小店後,老爹便把畫從牆上取下來,淚眼晶瑩地捧著。」

  「那末,要他陳列你的作品有什麼好處呢?」

  「噢,唐居伊老爹是一個怪人。他對藝術的理解不過是如何研磨顏料而已。可是卻有十分高明的鑒賞力。如果他向你要一張畫,就給他。這將是你正式加入巴黎美術界。克洛澤爾路到了,我們拐進去吧。」

  克洛澤爾路是連接烈士路和亨利·莫尼埃路的一條只有一個街區的街道。街上盡是小店鋪,店面上是兩、三層白百葉窗的住房。唐居伊老爹的鋪子就在女子小學的對面。」

  唐居伊老爹正在觀看剛剛開始在巴黎時行的日本版畫。

  「老爹,我帶來了一位朋友,文森特·凡·高。他是一個熱忱的共產主義者。」

  「衷心歡迎你光臨小店。」唐居伊老爹用輕柔的、幾乎是女性的聲音說。

  唐居伊身材矮小,一張胖胖的臉,一雙眼睛猶如友好的獵犬般地機靈。

  他頭戴寬邊草帽,帽沿一直拉到眉際。他手短指粗,鬍鬚蓬亂。他的右眼跟左眼一樣地半開半閉。

  「你真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嗎?

  幾·高先生。」他羞怯地問。

  「我不清楚你對共產主義怎麼個解釋,唐居伊老爹。我認為人人都應該各盡其能從事其喜愛的職業,作為報酬,他得到所需要的一切。」

  「就那麼簡單。」高更笑道。

  「啊,保羅,」唐居伊老爹說,「你在證券交易所做過事。是金錢把人弄成了畜生,不是嗎?」

  「是的,不錯,還有,金錢短缺把人變成了畜牲。」

  「不,決不是缺少金錢,只是缺少食物和生活的必需品。」

  「說得對,唐居伊老爹。」文森特說。

  「我們的朋友,保羅,」唐居伊說,「瞧不起賺錢的人,可又瞧不起我們,因為我們不會賺餞。但是我寧願屬￿後一個階級。一個一天生活需要超過五十生丁的人,就是一個無賴。」

  「那末,是需要之力量促使美德降臨在我的身上了。唐居伊老爹,你能再賒給我一點顏料嗎?我知道已經欠了你不少錢,但是我無法畫下去了,除非……」

  「好,保羅,我賒給你。倘若我對別人少信任一點,而你對別人多信任一點,那對我們倆都有好處。你答應我的新畫在哪裡?

  也許我能賣掉它,取回賒出顏料的錢。」

  高更向文森特眨眨眼。「我給你兩幅,老爹,並排掛起來。現在如果你能給我一管黑色,一管黃色……」

  「付清賬單,你就能拿到顏料!」

  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唐居伊太太砰地把住房的門關上,走進店堂。

  她是一個鐵絲般的小個子婦女,一張嚴厲瘦削的面孔,一雙厲害的眼睛。她對著高更咆哮。

  「你以為我們是辦慈善事業嗎?你以為我們能吃唐居伊的共產主義嗎?

  把賬付清,你這個壞蛋,否則我就去喊警察啦!」

  高更以他的最討人喜歡的樣子微笑,捧起唐居伊太太的手,殷勤地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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