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九四


  「喂,」高更說,「保羅·塞尚在那兒,躺在長凳上。我真不明白那個呆子為什麼要把皮鞋當枕頭。我們來弄醒他。」

  他從褲子上解下皮帶,一折兩,朝著睡覺的人,在穿著襪子的腳底心上猛地一抽。塞尚痛叫著,從長凳上跳了起來。

  「高更,你這個可惡的虐待狂。那就是開玩笑的意思嗎?終有一天,你會逼得我砸爛你的腦袋。」

  「這樣才能使你的腳曬曬太陽。幹嗎把肮髒的普羅旺斯皮鞋枕在你的頭下呀?我看這比沒有枕頭更壞。」

  塞尚揉揉腳底,穿上靴子,發著牢騷。

  「我不是用鞋當枕頭。枕在頭下,睡著後,就沒人能偷了。」

  高更朝文森特轉過身去,「他講話的樣子會使你以為他是一個挨餓的藝術家吧。他的父親開銀行,埃克斯昂普羅旺斯的一半是他父親的。保羅,這是文森特·凡·高,泰奧的兄長。」

  塞尚和文森特握手。

  「真不巧,沒能在半小時前找到你,塞尚,」高更說,「否則你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巴塔耶有我吃到過的最好的青豆燒小牛肉。」

  「真的好,是嗎?」塞尚問。

  「好?太可口啦!不是嗎,文森特?」

  「當然,當然。」

  「那我倒想去吃一點了。來,陪陪我,高興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再吃得下一份。你行嗎,文森特?」

  「也吃不下。不過,如果塞尚先生一定要……」

  「做個好人吧,高更。你知道我最討厭一個人吃飯。如果你們小牛肉吃夠了,那就吃點別的好了。」

  「好吧,就聽你的。走吧,文森特。」

  他們回到女修道院長路,朝巴塔耶飯店走去。

  「晚上好,先生們,」侍者說,「點菜吧?」

  「對,」高更答道,「來三個當天名菜。」

  「好。什麼酒?」

  「你點酒,塞尚。在這方面,你比我高明。」

  「我看,有聖埃斯泰弗,波爾多白葡萄酒,索特羅白葡萄酒,波恩紅葡萄酒……」

  「你嘗過他們的波馬爾葡萄酒嗎?」高更狡猾地插嘴說,「我總以為這是他們店裡最好的酒。」

  「來一瓶波馬爾葡萄酒,」塞尚對待者說。

  高更不消多時就吞下了他的小牛肉和青豆,轉向塞尚,後者剛吃了一半。

  「順便問問,保羅,」他問,「聽說左拉的《作品》銷了好幾千本。」

  塞尚對他狠狠地白了一眼,厭惡地推開菜盆。他轉向文森特。

  「你讀過那本書嗎?先生。」

  「還沒有。我剛看完《胚胎》。」

  「《作品》是一本壞書,」塞尚說,「一本虛偽的書。而且是借友誼為名所幹下的最卑劣的出賣。那是一本關於一個畫家的書,凡·高先生。關於我!埃米爾·左拉是我最老的朋友。我們一起在埃克斯長大的。我們一起上學。我來巴黎就是因為他在這兒。我們比骨肉兄弟還親,埃米爾和我。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起計劃過如何成為偉大的藝術家。可現在,他卻對我幹下了這個。」

  「他對你幹了什麼?」文森特問。

  「他嘲笑我。挖苦我。把我弄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日復一日地對他闡述我對光的見解、對描繪表面現象下的結實之看法,以及對調色板來一次革命的想法。他聽我講,鼓勵我,誘我講。他一直僅僅是在為他的書搜集素材,給別人看看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呆子。」

  他喝幹了酒,又朝文森特轉過身來,接下去說,怒火在他的不愉快的小眼睛裡燃燒。

  「左拉把我們三個人寫進了那本書,凡·高先生,我、巴齊耶和一個常替馬奈打掃工作室的可憐的、不幸的孩子。那孩子有當藝術家的願望,但最後因絕望上吊自盡。左拉把我描繪成一個空想家,又一個誤入歧途的可憐蟲——自以為在對藝術進行革命,可是他之所以不用傳統的方法描繪,只不過是由於他壓根兒沒有足夠的本領而已。他把我吊在我自己傑作的絞刑架上,因為我終於認識到:我錯誤地把瘋狂的亂塗看成是天才。為了和我作對,他還塑造了另一個從埃克斯來的藝術家,一個把最陳腐的學院主義垃圾統統翻了出來的、多情善感的雕塑家,並且把他描繪成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真有趣,」高更說,「左拉還是第一個起來捍衛愛德華·馬親的繪畫革命呢。埃米爾為印象主義繪畫所作的貢獻,比活著的任何人更多呀。」

  「對,他崇拜馬奈,因為愛德華推翻了院士們。但當我正想超越印象主義者的時候,他卻當我是呆子,是白癡。至於埃米爾本人,他是一個才智平庸、令人討厭的朋友。我早就不上他家了。他的生活就象一個該死的資產階級。地板上鋪著奢侈的地毯,壁爐擱板上擺著花瓶,有幾個傭人,一張雕花書桌供他撰寫他的傑作。呸!他比馬奈不敢當的中產階級更有錢。他們兩個人骨子裡是一對資產階級兄弟,這就是他們和好相處的道理。正因為我和埃米爾是同鄉,自小相識,所以他以為我根本成不了什麼大事。」

  「我聽說幾年以前,他為你在『落選沙龍』中的作品寫過一本小冊子。

  這本小冊子怎麼樣啦?」

  「埃米爾把它撕了,高更,就在付印的前夕。」

  「那為什麼?」文森特問。

  「他擔心批評界會以為他之所以衛護我,僅僅由於我是他的老朋友。如果他出版那本小冊子,我就能立足了。他改出了《作品》。這就是友誼。我在『落選沙龍』中的作品,在一百個人當中,受到九十九個人的嘲笑。迪朗—呂埃爾展出德加、馬奈和我的朋友吉約曼,但他們拒絕給我兩英寸的空隙。

  甚至今弟,凡·高先生,也害怕把我的畫放在他的隔層樓上。巴黎唯一肯把我的畫放在櫥窗裡的,是唐居伊老爹,但他,可憐的人,無法把一塊面包皮售給一個饑餓的百萬富翁。」

  「瓶裡還有波馬爾葡萄酒嗎,塞尚?」高更問,「多謝。我對左拉表示反感的是,他使他的洗衣婦講起話來太象真正的洗衣婦了,而當他離開她們的時候,卻忘了改變他的風格。」

  「噢,我在巴黎耽夠了。我要回到埃克斯去終老。那兒有一座山,從峽谷裡聳起,俯視整個鄉野景色。在普羅旺斯,有晶瑩明亮的陽光和色彩。什麼樣的色彩啊!我知道山頂旁有塊地要出售。上面覆蓋著松樹。我將造一個工作室,辟一個果園。在我的土地周圍立一道牆。牆頂上插上玻璃瓶碎片,以便與外界隔絕。我將永遠不再離開普羅旺斯,永遠不,永遠不!」

  「做隱士,啊?」高更朗他的波馬爾葡萄酒杯咕噥道。

  「對,隱士。」

  「埃克斯的隱士。多可愛的稱號。我們最好上巴蒂格諾勒咖啡館去吧。

  此刻,人該都在那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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