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九〇


  「我們慢慢會看法一致起來的。」

  修拉直起腰來,脫下工作衣,用它把地板上的馬戲場圖畫擦掉。

  「現在我們再來畫平靜,」他繼續說,「我畫張大碗島的風景。我把所有的線條畫成橫平的。色調不暖不冷,就這樣;色彩不暗不亮,就這樣。你看到嗎?」

  「講下去,喬治,」高更說,「別提愚蠢的問題。」

  「現在我們來畫悲哀。我把所有的線條畫成下垂的,就象這樣。我們以冷色調為主,以暗色為主。你瞧!悲哀的本質!一個小孩子也能畫。在畫布上分配空白的數學公式可以記在一本小書裡。我已經制訂出來。畫家只需要讀一下書,到藥店去,買些有詳細說明的顏色罐,按規則去畫。他就能成為一個科學的、優秀的畫家。他能在陽光下或煤氣燈下作畫,他是一個修道士也好,一個浪蕩子也好,是七歲也好,七十歲也好,反正一切圖畫都能取得建築性的、客觀的美的效果。」

  文森特眨巴著眼睛,高更笑了起來。

  「他以為你瘋了,喬治。」

  修拉用工作衣擦去最後一幅圖,隨手扔到一個黑暗的角落裡。

  「你這樣想嗎,凡·高先生?」他問。

  「不,不,」文森特抗議道,「我自己被別人叫做瘋子的次數太多了,實在無法喜歡這個字眼的聲音。不過,我得承認,你的想法很奇特!」

  「他的意思說是的,喬治。」高更說。

  門上響起了猛烈的敲門聲。

  「我的天哪!」高更哼著說,「我們又吵醒了令堂!她對我說過,如果晚上我不離開這兒,就要用毛刷對付我!」

  修拉的母親走進來。她穿著厚厚的長袍,戴著睡帽。

  「喬治,你答應過我,不再通宵畫畫。噢,是你呀,不是嗎,保羅?你為什麼不肯付房租呢?付了晚上就有地方可睡了呀。」

  「只要你留我宿在這兒,修拉媽,我就壓根兒不需要再付房錢了呀。」

  「不,謝謝,家裡有一個藝術家已經夠啦。喂,我把咖啡和奶油蛋捲拿來了。如果你一定要畫,就得吃點東西。我怕我得下樓去替你拿一瓶苦艾酒,保羅。」

  「你沒有喝光,是嗎,修拉媽?」

  「保羅,記住我對你講過的毛刷。」

  文森特從陰影中走出來。

  「媽媽,」修拉說,「這位是我的新朋友,文森特·凡·高。」

  修拉媽握住他的手。

  「我兒子的朋友在這兒總是受歡迎的,即使在清晨四點鐘。你想喝點什麼,先生?」

  「好吧,我喝一杯高更的苦艾酒。」

  「你不能喝!」高更嚷道,「修拉媽對我是定量的。一個月只給一瓶。

  你喝點別的吧。反正你的野蠻人的咪覺是分不出苦艾酒和蕁麻酒來的。」

  三個人和修拉媽坐著,一邊聊天,一邊喝咖啡,吃奶油蛋捲,直到黎明的曙光在北窗投上一個小三角形的黃光。

  「我要去梳妝了,」修拉媽說,「凡·高先生,哪天晚上有空,請過來便飯。我們高興你來作客。」

  修拉在前門對文森特說:「我怕我把我的方法解釋得還相當粗淺。高興的話,請常過來,我們一起畫畫。一旦你瞭解了我的方法,你就會明白,繪畫決不可能再是老樣子啦。唔,我得上樓畫畫了。在睡覺前還有一小塊要挖空。請代向令弟問好。」

  文森特和高更走過荒蕪的石穀,爬上小丘到蒙馬特爾去。巴黎尚未蘇醒。

  綠色的百葉窗緊閉,商店的百葉門拉下,鄉下來的小車在阿爾斯卸完蔬菜、水果和鮮花後,正在歸家的路上。

  「我們爬到蒙馬特爾丘的頂上去,瞭望太陽喚醒巴黎。」高更說。

  「好。」

  走完克利希林蔭道,他們踏上勒皮克路,這條路被嘉樂特磨坊遊樂場弄得彎彎曲曲,蜿蜒通上蒙馬特爾丘。房屋愈來愈稀疏;出現了一片片花樹。

  勒皮克路突然結束。兩個走上一條通過樹叢的彎曲小徑。

  「坦白地告訴我,高更,」文森特說,「你對修拉的看法如何?」

  「喬治?我料你會問那個的。自從德拉克洛瓦以來,在色彩方面,他比任何一個人懂得多。他對藝術有聰明的見地。那是不對的。畫家不應該去想他們在幹的事兒。理論留給批評家。喬治將對色彩作出一定的貢獻,他的哥特式建築或許將加速藝術中的復古傾向。不過,他是瘋的,完全瘋的,你也親眼看到了。」

  那是很吃力的攀登,當他們爬到山頂的時候,全巴黎展現在他們的面前:黑色屋頂的湖泊,眾多的教堂尖塔聳立在夜空中。塞納河象一道彎彎曲曲的光線,把城市割成兩半。房屋沿著蒙馬特爾丘的山坡直瀉到塞納河的盆地,然後又拼命地擠上蒙帕納斯。旭日東昇,照亮了下面的樊尚森林。城市的另一端,布隆涅森林的新綠還是暗的,尚未蘇醒。城中的三個界標:位於市中心的歌劇院、東面的聖母院和西面的凱旋門,猶如色彩斑駁的石墩,聳立在空中……

  6

  安寧降臨在賴伐爾路的小公寓中。泰奧慶倖有一刻兒安靜的好運道。可是好景不常。文森特不再慢慢地排除困難,精確地使用那塊過時了的調色板,而開始模仿起他的朋友們。要成為一個印象主義的狂欲,使他忘掉了曾經學過的全部繪畫知識。他的畫看上去就象修拉、圖盧茲—洛特雷克和高更的極蹩腳的翻版。他還以為取得了驚人的進步。

  「聽著,老兄,」一天晚上,泰奧說,「你叫什麼名字。」

  「文森特·凡·高。」

  「你確實不叫喬治·修拉或保羅·高更嗎?」

  「你在搞什麼鬼呀,泰奧?」

  「你真的以為你能變為一個喬治·修拉嗎?你沒有認識到有世以來只有一個洛特雷克嗎?只有一個高更……謝天謝地!你想模仿他們,那太愚蠢了。」

  「我不是在模仿他們。我在向他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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