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六九


  嚴冬滯留不去,春天遲遲不至,文森特的悄況愈來愈壞。他的債務不斷增加。因為飲食不正常,引起了反應。他無法咽下一口食物。胃裡的不舒服影響到牙齒。痛得他徹夜無法入眠。牙痛擴及到右耳,右耳整天价地痙攣地抽搐。

  克裡斯廷的母親開始來他們的家,和女兒一起抽煙,飲酒。她不再以為克裡斯廷會幸運地結婚。有一次文森特發現她的兄弟也在,當文森特一進來,他馬上溜出門去。「他來幹什麼?」文森特問,「他要你幹什麼?」「他們說,你要攆我走。」

  「你知道我決不會那樣做的,西恩。只要你願意留在這兒,我就不會。」

  「媽媽叫我走。她說,我留在這兒連吃的也沒有,對我沒有什麼好處。」

  「那你到什麼地方去呢?」

  「當然是回家。」

  「把孩子們帶回那個家?」

  「總比在這兒挨餓來得好。我能幹活,能掙錢養活自己。」「你幹什麼活呢?」

  「哦……隨便什麼。」

  「打零工?洗衣服?」

  「……我猜想。」

  他一跟就看出她在扯謊。

  「他們就勸你那麼做!」

  「哦……那不太壞……維持生活。」

  「聽著,西恩,要是你回到那個家裡去,你就完了。你心裡明白你母親會再叫你到街上去的。記住萊頓醫生的話吧。要是你再去過那種生活,你就會送命!」

  「不會送命的。現在我感到很好。」

  「你感到很好,那是因為你生活正常,但一旦你回到……!」

  「噯呀,誰要回去?除非你攆我走。」

  他坐在她的搖椅的扶手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頭髮沒有梳理。「那末相信我,西恩,我決不會遺棄你。只要你願意與我同甘共苦,我就和你在一起。但是你必須與你的母親和兄弟疏遠。他們會把你毀掉!答應我,為了你自己好,別再去看他們。」

  「我答應。」

  兩天后,他從濟貧院速寫回來,工作室裡空無一人。沒有晚飯的影子。

  他發現克裡斯延在母親家裡喝酒。

  「我告訴過你,我愛媽媽,」他們回到家後,她抗議道,「我要去看她就可以去。我不歸你所有。我有權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從前生活中的那種熟悉的、懶散的習慣又恢復了。每當文森特想加以糾正,並解釋她在疏遠他的時候,她就回答:「對,我完全明白,你不要和我耽在一起。」他指給她看,屋裡無人照管,邋遢不堪。她回答:「哦,我懶而無用,我一直是那種樣子,沒有辦法了。」如果他想使她明白,懶散會有何等樣的結果,她就答道:「我不過是個遊民,真的,我將投河結束一生!」

  現在她的母親幾乎天天到工作室來,奪去了文森特極為看重的克裡斯廷的情誼。屋內雜亂無章。吃飯毫無定時。赫爾曼邋邋遢遢地東跑西走,也不上學了。克裡斯廷家務管得愈少,煙就抽得愈多,酒就喝得愈凶。她不對文森特講從哪兒弄來錢抽煙喝酒。

  夏季來臨。文森特又外出畫畫了。這意味著顏料、畫筆、油畫布、畫框和更大的畫架等新開支。泰奧函告他的「病人」情況有所好轉,但他們的關係上存在著嚴重的問題。既然她現在身體比較好了,他與那女人該怎麼辦呢?

  文森特對自己生活中的一切視而不見,光不斷地作畫。他知道他的家在耳邊嘩啦啦地坍下來,明白自己正在墜入克裡斯廷陷足其中的怠惰之無底洞。他企圖把絕望埋在繪畫之中。每天早晨,他動手一幅新畫時,總希望這幅畫會是那麼地美麗和無懈可擊,能立即賣去,從而自立。每天晚上,他回家時都懷著可悲的認識:離他朝思暮想的精湛技巧,還有十萬八千里。他唯一的安慰是安東那孩子。他是生命力的奇跡,他又笑又叫地吞下一切可以吃的東西。他常和文森特一起在工作室裡,坐在角落裡的地板上。他對著文森特的畫呱呱地叫,然後靜靜地坐著,注視牆壁上的素描。他長成一個漂亮活潑的孩子。克裡斯廷愈忽視這孩子,文森特就愈喜歡他。在安東身上,他看到了去冬他的行為的真正目的和報酬。

  韋森布呂赫只來過一次。文森特給他看了幾張去年的素描。他自己感到極端地不滿意。

  「別這樣想,」韋森布呂赫說,「幾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看這些早期作品,你會發現這些東西是真實的、深刻的。就這樣堅持下去,老弟,別讓任何東西阻擋你。」

  最後阻攔他的,是一記耳光。春天的時候,他叫一個陶工替他修盞燈。

  這商人一定要文森特帶些新盤碟回去。

  「可是我沒錢買呀。」

  「沒有關係。不急的。帶去吧,等有錢後再給好了。」兩個月後,他砰砰嘭嘭地敲工作室的門。他是一個健壯的漢子,脖子象頭顱一樣粗。

  「你對我撒謊,這算什麼意思?」他問,「你一直有錢的,拿了我的貨卻不給錢,怎麼回事?」

  「現在我一分錢也沒有。我一接到錢就付給你。」

  「撒謊!你剛把錢給我的鄰居鞋匠。」

  「我在畫畫,」文森特說,「我不喜歡別人來打岔。我接到錢後就給你。

  請走吧。」

  「給了錢就走,不給就不走。」

  文森特不假思索地把這個人推向門去。「離開我的屋子。」他下逐客令。

  那正是商人所希望的。文森特的手一碰到他,他就揚起右手,一拳擊中文森特的臉部,砰地把他打撞在牆上。他接著又揍了一拳,把文森特打倒在地,然後一言不發地揚長而去。

  克裡斯廷在母親家裡。安東從地板上爬過去,撫拍文森特的臉,哭泣著。

  待了片刻,文森特醒來,拖著身子上樓,倒在床上。

  拳頭沒有打傷他的臉。他並不覺得痛。他沉重地倒在地板上的時候,也沒有碰傷。但是,那兩拳把他心裡的某些東西打碎了,把他打垮了。他明白這一點。

  克裡斯廷回來。她上樓到小房間。屋裡沒有錢,也沒有吃的。她常常感到奇怪,文森特是怎麼過下來的。她看到他橫躺在床上,頭和手懸在一端,雙腳懸在另一端。

  「怎麼回事?」她問。

  過了好久,他才好容易轉動身子,把頭放在枕上。「西恩,我得離開海牙。」

  「……對……我知道。」

  「我一定得離開這兒。到鄉下去。也許是德倫特。那兒的生活費用便宜。」

  「你要我和你一起去嗎?那是一個鬼地方,德倫特。你沒有錢、我們沒有吃的時候,我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西恩。我猜想你能夠挨餓的。」

  「你能答應把一百五十法郎作家用嗎?不花在模特兒和顏料上嗎?」

  「我不能,西恩。模特兒和顏料要放在第一位。」

  「是的,對你來說!」

  「但對你不是這樣。為什麼要象你說的呢?」

  「我也要活呀,文森特。我不可能活著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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