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六八


  「但是他們在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明白,第一件事就是他們在使你按照他們的方式思考問題。那樣一來,我們的婚姻怎麼辦呢?」

  「家裡沒有吃的時候,不就是你叫我到那兒去的嗎?多掙一點錢,我就不需要回去了。」

  他終於說服她擺姿勢後,她變得毫無用處。她又犯了一年前他那麼努力地加以糾正的全部錯誤。有時候他懷疑她在搖動身體,故意擺出彆扭的姿態,迫使他感到討厭,不想再煩她擺姿勢。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他雇請外面的模特兒的費用增加起來。他們無錢買食物的日子也隨之增多起來,克裡斯廷不得不到她母親家去過活的日子也隨之有增無減。每一次她從那兒歸來,他總覺得她的態度和舉止有點異樣。他被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他若把所有的錢用於日常開支,克裡斯廷就不會回到她母親的影響中去,他就能夠把他們的關係保持在有益的水平上。但是,如果他那樣做,就得放棄繪畫。難道為了拯救她的生命,就該毀了自己嗎?如果她每月不到她母親那兒去幾次,那末,她和孩子們就得挨餓。如果她去,最終便會毀掉他們的家。他該怎麼辦呢?身體不適和懷孕的克裡斯廷、在醫院裡的克裡斯廷、產後在恢復健康的克裡斯廷,是這樣一種人:一個被遺棄的、絕望的、在可悲的死亡邊緣上的女人,對一句簡單的好話或一個幫助性的行為就感恩不盡的女人,一個通曉世上一切痛苦的、為了苟活片刻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的、會對自己和生活許下各式各樣狂熱和英雄般的諾言的女人。又恢復了健康的、由於良好的食物、藥物和細心照料而身體和臉孔都發胖了的克裡斯廷,是另一種女人。痛苦的記憶在後退,做一個賢妻良母的決定在削弱;她從前生活的想法和習慣,慢慢地在復活。十四年來,她一直毫無拘束地生活,生活在街上,生活在酒、黑雪茄、惡濁的語言和粗俗的男人之中。隨著身體的力量恢復,十四年的懶散怠情,壓倒了一年的體貼入微和溫厚的愛情。潛伏著的變化開始偷襲她。

  文森特起初沒有理解到這一點,後來,他慢慢地覺察到發生著的一切。湊巧在這個時候,新年的開頭,他接到泰奧的一封不尋常的來信。他的弟弟在巴黎街頭上碰到了一個孤獨、患病和失望的女人。她患足疾,不能工作。她準備自盡。文森特給泰奧引了路;後者跟隨著他的老師。他在老朋友的家裡給這個女人找到了一個地方。他請了一個醫生給她作檢查。他負擔這個女人的全部生活費用。在他的信中,他稱她為他的病人。

  「我應該跟我的病人結婚嗎,文森特?那是我為她效勞的最好辦法嗎?

  我應該履行法律手續嗎?她遭受到很多的痛苦;她不幸;她被她唯一愛著的人所拋棄。為了拯救她的生命,我該做什麼呢?」

  文森特深深地感動,他表示同情。然而,克裡斯廷一天比一天變得不易相處。當只有麵包和咖啡的時候,她抱怨了。她堅持要他停止雇請模特兒,把他的錢留作家用。當她不能添置新衣的時候,她就毫不顧惜舊衣服,任讓食物和污漬糟蹋。她不再縫補他的衣服和襯衫。她又落到了母親的影響之中,後者告誡她,文森特不是捲逃就是扔掉她。既然不可能維持永久的關係,那末何必再為了維持暫時的關係而去找麻煩呢?

  他能夠勸泰奧跟他的病人結婚嗎?正式結婚是拯救這些女人的最好辦法嗎?最重要的是給她們住房,以良好的食物來恢復她們的健康,用柔情愛意使她們再次熱愛生活嗎?

  「等一等!」他警告他的弟弟,「盡力而為吧,那是高尚的行為。但是儀式對你毫無益處。如果愛情在你們之間滋生,那末婚姻也會隨之而生。但首先要看看你能否拯救她。」

  泰奧每月三次寄五十法郎。現在由於克裡斯廷管家愈來愈不經心,錢也就不象從前那樣維持長久了。文森特太需要模特兒了,這樣他方能為幾幅真正的油畫創作湊集足夠的習作。從他的畫上被奪去化在家庭開銷上的每一個法郎,都使他感到懊惱。她則對從家庭開銷上被奪去化在他繪畫上的每一個法郎,大為不滿。這是他們生活上的一個鬥爭。一月一百五十法郎,只能夠應付他一個人的吃、住和繪畫材料,要使這點錢養活四口人的企圖,雖然是堂皇的,但卻是不可能的。他開始向房東、鞋匠、雜貨店、麵包師和繪畫顏料店欠債。要解決這個難題,泰奧卻缺少錢款。

  文森特寫了封懇求的信。「你能否把錢在二十日以前寄來,至少不遲於二十日。我手邊只剩兩張紙和最後一點粉筆了。我沒有一個法郎可用來雇請模特兒和買吃的。」他一個月要寫三封這樣的信,當五十法郎寄到時,他早已全欠下店主了,就這樣前吃後空。

  泰奧的「病人」的足疾要動手術。泰奧將她送往一家好醫院。同時他寄錢給紐南的家裡,因為新的教友很少,泰奧多勒斯的收入不夠維持家用。泰奧要維持自己和他的病人、文森特、克裡斯廷、赫爾曼、安東和紐南一家的生活。他的薪水連一個生丁也多不了,所以無法再給文森特一個額外的法郎。

  最後,在五月初,事情終於發生了:文森特只剩下了一法郎,一張破碎的借條已經被一個店主退還。屋裡連一口食物也沒有。泰奧的下一期的錢至少還有九天才能寄到。他十分害怕把克裡斯廷那麼長時間地放在她母親的手中。

  「西恩,」他說,「我們不能讓孩子們挨餓。你最好把他們帶回你母親家去,直到泰奧的信寄來。」

  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轉著同樣的念頭,但都沒有勇氣明說出來。

  「好,」她說,「我想只能這樣了。」

  雜貨商收下那張破借條,讓他賒了一點黑麵包和咖啡。他將模特兒帶進家來,把錢欠一欠。他變得更神經質了。他的畫不稱手,畫得索然無味。他餓著肚子。對經濟的不斷擔心威脅著他。他無法不作畫過活,然而,每一個小時的繪畫都在告訴他:他在失敗。

  第九天的最後一天,在十三日,泰奧的信和五十法郎及時寄到了。他的「病人」已動過手術,他把她養在私宅中。經濟上的緊張也在威脅著他,他也感到沮喪。他寫道:「我擔心以後恐怕無法再答應什麼了。」

  那句話差不多使文森特失魂落魄。泰奧是不是說他無法再寄錢了?不寄錢還不是太壞的事情。但是,這是不是說,從文森特每天寄給他以表示自己作品在進步的速寫中,他的弟弟提出結論:他是沒有才能的,毫無希望的呢?

  他整夜未能合眼,為此事擔憂,他接連不斷地寫信給泰奧,求他解釋清楚,並拼命考慮維持自己生計的辦法。毫無辦法……

  14

  他去看克裡斯廷,發現她和母親、兄弟、兄弟的情婦以及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她在抽黑雪茄,喝杜松子苦艾酒。她似乎根本沒有回到申克韋格街去的念頭。

  在母親家裡的九天,她原來的生活習慣——毀滅性的生活方式——恢復了。

  「我要抽雪茄就抽雪茄!」她嚷道,「如果雪茄是我自己買的,你就沒有權利叫我不抽。醫院裡的醫生說過,如果我想喝杜松子苦艾酒,就可以喝。」

  「對,那藥……使你開胃。」

  她爆發出一陣聒耳的笑聲。「藥!你真是——!」這種話自從他們相識以來還沒有講過呢。

  文森特處於十分敏感的狀態中。他忍不住光起火來。克裡斯廷亦不甘示弱。「不要你再關心我!」她大叫大嚷,「你連吃的也不給我。為什麼不去多掙幾個錢呢?你是個什麼樣的該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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