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五八


  「你是今天早晨店裡的第一個顧客,文森特,」他說。「有何貴幹?」

  文森特說明了他的窘況。

  「你的生活費呢?」

  「已經花光了。」

  「如果你用錢毫無打算的話,你別指望我會鼓勵你。每個月都有三十天,你每天不能超過該用的數目。」

  「我沒有亂花錢。我的大部分錢都花在模特兒身上。」

  「那末你就不應該雇請模特兒。你可以畫自己,這樣便宜得多。」

  「不畫模特兒,是在毀滅一個人物畫家。」

  「別畫人物。畫點牛和羊。牛羊不需要你付錢。」

  「如果我還沒有感覺到牛羊,我是沒法畫的,先生。」

  「不管怎麼說,你不應該畫人,你設法出賣人物速寫。你應該畫水彩畫,而不是畫別的。」

  「水彩不是我的媒介物。 」

  「照我看,你的畫是一服麻醉劑,你為了想擺脫無能作水彩畫的痛苦而服用著。」

  一陣沉默。文森特想不出回答的話。

  「德·博克不用模特兒,雖然他有的是錢。我相信你會同意我的看法,他的畫是出色的,他的畫價不斷地在提高。我一直在等待你能把他的某些魅力注入你的畫中。但是等不著。我真的失望了,文森特,你的畫仍舊是粗野淺薄,有一點我敢保險,那就是你決不是一個藝術家。」

  文森特熬了五天的、難忍的饑餓,突然猛刺他膝部的筋絡。他頹然地在一張手雕的意大利式椅子上坐下。他的聲音消失在他空空的饑腸裡,無法找到。

  「你為什麼對我講這些話,先生?」他等了一等問道。

  特斯蒂格拿出一條乾乾淨淨的手帕,擦擦鼻子、嘴角和下巴上的鬍子。

  「因為我對你和你的家庭負責。你應該正視現實。如果你行動得快,現在你還有時間來得及挽救自己,文森特。你不是一塊藝術家的料,你應該找到在生活中的適當位置。我從來沒有看鍺過一個畫家。」

  「我知道,」文森特說。

  「我之所以反對的一個主要原因是你開始得太晚了。如果你從孩子時就開始,那未現在你的作品便會出現某些特質。但你已經三十歲了,文森特,你應該成功了。我在你這樣年紀時已經出山了。如果你沒有才能,你怎能希望獲得成功呢?更糟的是,你怎能證明接受泰奧的接濟是正當的呢?」

  「莫大有一次對我說:『文森特,只要你畫,你會成為一個畫家。』」

  「莫夫是你的表兄;他對你客氣。我是你的朋友,請相信我,我更是一片好心。在你尚未發覺整個生命已經偷偷溜走之前就放棄吧。有朝一日,你找到了你的真正的工作,並取得成功,你會回來感謝我的。」

  特斯蒂格先生,我口袋裡沒有一分錢買塊麵包已經有五天了。但是如果單單為了我自己,我是不會來向你借錢的。我有一個模特兒,一個窮苦的患病的女人。我無法付給她我應付的錢。她需要錢。我請求你在泰奧的錢寄到之前借我十個盾。我將還給你的。」

  特斯蒂格站起身來,凝望窗外池中的天鵝,這是原來宮殿裡的噴水池中留下的唯一痕跡。他感到疑惑不解,文森特為什麼要遷居到海牙來,而他的叔叔們在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和巴黎開店。

  「你以為要是我借給你十個盾,就是幫了你的忙,」他說,沒有轉過身來,他的手背放在艾伯特親王式上衣的後面。「但是我認為不借給你是對你幫了一個更大的忙。」

  文森特明白西恩買土豆和菜豆的錢是怎樣掙來的。他不能讓她繼續供養他。

  「特斯蒂格先生,毫無疑問,你的話很對。我壓根兒不是一個藝術家,也毫無才華可言。你用錢來鼓勵我是很不聰明的。我必須立即開始自食其力,並找到生活中的適當位置。不過看在我們舊日的情誼面上,我請求你借我十個盾。」

  特斯蒂格從他的艾伯特親王式上衣裡掏出一隻票夾,找了一張十盾紙幣,一言不發地遞給文森特。

  「謝謝你,」文森特說。「你太好了。」

  他沿著保養得很好的街道——街上整潔的小磚房雄辯地向他說明了安穩、舒適和悠閒——走回家去的時候,他喃喃自語:「一個人不可能永遠是朋友的,有時候必然會有爭吵。半年之內,我不想再看到特斯蒂格,不跟他講話,不給他看我的畫。」

  他拐入德·博克家,想看看暢銷的畫究竟是什麼樣的,德·博克的魅力究竟是什麼,可是沒有如願。德·傅克坐著,兩腳翹在一張椅上,在看一本英國小說。

  「喂,」他說,「我真感到無聊得很,沒法畫一根線條。拉把椅子過來,談談天吧。現在抽雪茄恐怕太早了一點吧?聽到什麼新聞嗎?」

  「讓我再看看你的油畫,肯嗎,德·博克?我想找我原因,為什麼你的畫賣得出去,而我的不行。」

  「才華,老兄,才華,」德·博克說,懶洋洋地站起來。「那是天賦。

  你要未就有,要末就沒有。我自己也沒法告訴你天賦是什麼,我盡畫些不中用的東西。」

  他拿來半打裝著畫框的油畫,輕快地談論著,文森特坐著,燃燒的眼睛盯牢那乏味的描繪和情趣。

  「我的畫比他好,」他對自己說。「我的畫比他真實,深刻。我用一支木匠用的鉛筆所表達的內容,要比他用整個油畫箱所表達的來得多。他所表現的都顯而易見。他在畫完一切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表達出來。為什麼人們給他讚美和金錢,而拒絕給我麵包和咖啡的代價呢?」

  文森特離去的時候,喃喃自語:「那屋裡有一股消耗性的氣氛。德·博克的單調和浮誇壓抑著我。米勒說得對:『與其拙劣地表達,倒不如保持沉默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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