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四九


  「可是其結果卻是最便宜的。你短錢用嗎,文森特?」

  「謝謝你,莫夫表兄。我能過得去。」

  他認為變成莫夫的經濟負擔是不聰明的。他口袋裡還剩下一法郎,只夠吃一天,但他要的是莫夫不吝指教,錢並不是真正重要的。

  莫夫花了一個鐘頭,教他如何塗水彩顏色,如何再擦洗掉。文森特弄得一團糟。

  「別煩惱,」莫夫興致勃勃地說。「在你能如意地用筆之前,至少要畫壞十張。讓我看看你最近的幾張布拉邦特速寫。」

  文森特拿出來。莫夫不愧是一位技巧上的高手,他能夠用不多幾句話,就把一幅作品中的實質性毛病說透。他從來不說:「這錯了,」便停下了。

  他總是又說:「這樣試試。」文森特仔細地聽著,因為他知道,莫夫對他所講的活,正是莫夫會對自己講的,如果他在自己的作品中畫錯的話。

  「你能畫,」莫夫說。「你那年的鉛筆畫將對你有很大的價值。如果特斯蒂格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買下你的水彩畫,我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

  兩天以後,當文森特口袋裡分文俱無的時候,這個了不起的安慰,對他起了良好的作用。第一個月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泰奧的一百法郎尚未寄到。

  會出什麼事兒呢?泰奧生他的氣了嗎?當他剛剛開始他的事業的當口,泰奧卻食言了,這可能嗎?他在上衣口袋裡找到一枚郵票,這使他能夠寫信給他的弟弟,請求他至少寄來生活費的一部分,以便能讓他有飯吃,並能偶而雇請一個模特兒。

  他接連三天餓著肚子,早晨在莫夫那兒作水彩畫,下午在施湯所和三等候車室內作速寫,晚上或到皮爾克裡,或到莫夫家繼續作畫。他擔心莫夫會發覺他的處境,從而感到氣餒。文森特認識到,儘管莫夫喜歡他,但他的麻煩一旦開始對莫夫的繪畫產生影響的話,他的表兄將亳不猶豫地把他甩在一旁。當葉特留他吃飯時,他謝絕了。

  胃裡的微弱而遲鈍的疼痛使他想起了博裡納日的日子。他一生都將挨餓嗎?不論在什麼地方,他不會有一刻的舒服和安寧嗎?

  第二天,他強忍著自傲去見特斯蒂格。也許他能從支持海牙一半畫家的那個人手裡借得十法郎。

  特斯蒂格有公事上巴黎去了。

  文森特發燒了,沒法再握筆。他上床睡覺。第二天他抱病勉強再到普拉茨廣場,發現這位藝術商在店內。特斯蒂格答應過泰奧照顧文森特,他借給後者二十五法郎。

  「我打算過些時候來看看你的工作室,文森特,」他說,「我很快就會來的。」

  文森特只能有禮貌地回答。他想走開去吃點東西。在他去古皮爾公司的路上,他曾想道:「只要弄到幾個錢,一切又會好起來的。」但現在錢雖然弄到了,卻更為不幸。他感到孤苦伶仃。

  「飯會治好一切。」他對自己說。

  食物驅走了他胃裡的疼痛,但沒有驅走佔據著體內的一個說不出來的地方中的疼痛。他買了一點廉價煙草,回到家裡,躺在床上,吸著煙斗。對凱的渴望又劇烈地回來了。他感到極度的不幸,幾乎不能呼吸了。他從床上跳起來,打開窗,把頭向外伸到冰天雪地的正月夜空下。他想起了斯特裡克牧師。他通身發冷,就好象在一所教堂的冰冷的石牆上倚靠得太長久了。他關上窗,一把抓起帽子和外衣,出外奔向他在雷伊恩火車站前面所看到的一家酒店……

  2

  酒店的入口處掛著一盞油燈,酒櫃上也掛著一盞。店堂中央半明不暗,靠牆放著幾條長凳,凳前是雜色的石面桌,這是一家勞工們的酒店,牆面剝落,水泥地,與其說是一個尋開心的地方,毋寧說是一個避難所。

  文森特在一張桌旁坐下,他無力地背靠著牆。當他作畫的時候,有錢買食物和雇請模特兒的時候,情況還不壞,但他能與誰作伴,友好地隨便拉拉家常呢?莫夫是他的老師,特斯蒂格是一個繁忙、顯要的畫商,德·博克是上流社會裡的有錢人。也許一杯酒能幫助他消愁,明天他能作畫,情況會好轉起來。他慢慢地呷飲著酸味的紅酒。店堂裡人不多,對面坐著一個勞工模樣的人。酒櫃近旁的角落裡坐著一對男女,女的衣飾俗麗。隔壁桌上一個女人單獨坐著。他沒朝她看。待者走過來,粗魯地對那女人說:「還要酒嗎?」

  「一個錢也沒有了。」她答道。

  文森特轉過身去,「和我一起喝一杯好嗎?」他問。那女人對他看看:「行。」

  侍者送來一杯酒,拿了二十生丁,走開了。兩張桌子並了起來。

  「多謝。」那女人說。

  文森特仔細地端詳著她,她並不年輕,也並不美,有點憔悴,一個生活已經完了的人。她的身材瘦削,但是勻稱。他注意到她那握著酒杯的手,不象凱那樣,是貴婦人的手,而是一個辛苦勞動人的手。她使他模糊地想起了夏爾丹或揚·斯蒂恩所畫的一些奇妙的人物。她的臉當中挺著一根鉤鼻,嘴唇上隱約可見些許須毛。她的眼睛憂鬱,但很有生氣。

  「沒什麼,」他回答。「多謝你作陪。」

  「我叫克裡斯廷,」他說。「你呐?」

  「文森特。」

  「你在這兒海牙工作?」

  「對。」

  「你幹什麼?」

  「我是畫家。」

  「哦,那也是一個鬼差使,對嗎?」

  「有時候。」

  「我是洗衣服的。我有足夠氣力的時候就洗。不過並不是經常有氣力的。」

  「那你又幹什麼呢?」

  「我在街上漂泊好久了。當我沒有氣力幹活的時候,我就回到街上去。」

  「洗衣服是很辛苦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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