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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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聽到裡面的聲音。他粗暴地把這個女人推往旁邊。 「別擋住我的路,」他說。 女僕跟在他後面,想不讓他進去。 「全家在吃飯,」她反對地說。「你不能進去。」 文森特走入長長的廳堂,踏進餐室。他剛一進門,只見那熟悉的黑裙邊在一扇門裡隱去。斯特裡克牧師、他的姨媽威廉明娜和兩個小孩坐在桌旁。 桌上放著五份餐具。空椅歪斜地向後推去的地方,有一盆烤小牛肉、沒有吃過的土豆和菜豆。 「我攔不住他,先生,」女僕說。「他橫衝直撞地進來。」 桌上放著兩座銀燭臺,高高的白燭發出唯一的光。加爾文像,掛在牆上,在黃色的光線中虛得神秘而可怖。雕木餐具櫃上的銀餐具在黑暗中閃爍,文森特特別注意到小小的高窗,他第一次和凱說話的時候,就在這窗下。 「嗯,文森特,」他姨父說,「你似乎愈來愈沒有規矩了。」我要與凱談談。」 「她不在這兒。她出去看望朋友了。」 「我拉鈴的時候,她就坐在這個地方。她已經開始吃飯了。」 斯特裡克向他的妻子轉過身去。「把孩子們領出去。」 「文森特,」他說,「你惹起了不少麻煩。不單單是我,家裡所有的人都對你完全失去了耐心。你是一個流浪漢,一個二流子,一個鄉巴佬。依我看,你是一個忘恩負義、道德敗壞的人。你竟然敢自以為愛上我的女兒?那是對我的侮辱。」 「讓我見見凱,斯特裡克姨父。我要跟她談談。」 「她不要跟你講話。她永遠也不要再看見你!」 「是凱講的嗎?」 「對。」 「我不相信。」 斯特裡克大吃一驚。自從被授予聖職以來,第一次有人指責他撒謊。 「你竟敢說我不是在說實話!」 「我不聽到她親口講,我是永遠不相信的。就是聽到了也不相信。」 「我想到在這兒阿姆斯特丹,在你身上浪費了全部寶貴的時間和金錢的時候。」 文森特無力地一屁股跌坐在凱剛才空出來的椅上,兩臂擱在桌上。 「姨父,聽我說。告訴我,即使一個教士在他的三重鐵甲胄下也有一顆人心呀。我愛你的女兒。我不顧死活地愛她。我日日夜夜在想念她,渴望她。 你是侍奉上帝的,你就發發慈悲,給我一點兒憐憫吧。別對我這樣殘忍。我知道我還沒有取得成功,可是如果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成功的。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愛情奉獻給她。讓我幫助她理解為什麼她應該愛我。你一定也戀愛過的,姨父,而且你也清楚一個人能經受得起何等的痛苦。我已經受得夠了,讓我能有一次機會找到一點幸福吧。我所請求的不過是一個贏得她愛情的機會。我一天也無法再忍受這種孤單和不幸了!」 斯特裡克牧師低頭對他看了一會兒,說:「難道你是這樣一個膿包和懦夫,連一點兒痛苦也無法忍受嗎?你一定要永遠為此啜泣嗎?」 文森特猛地跳了起來。他的全部溫和都消失了。僅僅是由於他們彼此站在桌子的一面,隔著銀燭臺的兩支長燭,才使得這個較年輕的人沒有動手毆打牧師。兩個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眼睛裡的閃閃光點的時候,受傷的沉默在房間裡嗡嗡作響。 文森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舉起手,放近蠟燭。「讓我對她講幾句話,」他說,「只需要我的手能在火上放多久的一點時間。」 他把手翻過來,手背懸在火上。房間裡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蠟燭發出來的碳氣立刻使他的肉變成黑色。幾秒鐘內,黑色變成了天然的火紅色。文森特毫不畏縮,眼睛不離他的姨父。五秒鐘過去了。十秒鐘。他手背上的皮膚噗地漲了起來。斯特裡克牧師的眼睛恐怖地瞪著。他似乎癱瘓了。他幾次想講話,想動一動,但身不由主。他被文森特冷酷的、刺探的眼睛壓住了。 十五秒鐘過去了。漲起來的皮膚裂開,但是手臂甚至抖也沒有抖一下。猛烈的肌肉抽搐終於使斯特裡克恢復了知覺。 「你這個瘋子!」他拔直喉嚨狂叫。「你這個發狂的呆子!」他的身子撲過桌面,把文森特手下的蠟燭一把搶去,用拳頭搗火。然後,他朝蠟燭俯身下去,用力吹熄。 房裡一片漆黑。兩個人撐住桌子站著,面對面隔著桌子,盯著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彼此把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瘋了!」牧師嚷道。「凱從心底裡看不起你!滾出這所房子,永遠不准再來!」 文森特在黑暗的街上小心地、慢慢地走著,不知不覺到了市郊。他站著俯望帶鹹味的、停滯的運河,那死水的熟悉的臭氣刺入他的鼻孔。角落裡的煤氣燈光照在他的左手上——某種深深的本能一直使他的作畫的一隻手貼在身側——他看到皮膚上有一個黑洞。他越過一連串狹窄的運河,聞著一股淡淡的、早已忘卻的海的氣息。最後他發覺走近了芒德斯·達·科斯塔的家。 他蹲坐在一條運河的岸上。他往厚厚的綠色的青苔毯上扔了一塊小石子。石子往下沉去,甚至一點也看不出綠毯下面還有水。 凱從他的生活中遠去了。「不,永遠不,永遠不」是從她靈魂深處發出來的。她的叫喊現在變換了位置,成了他的財富。它在他頭腦中亂敲,重複著:「不,永遠不,你永遠不會再見到她。你永遠不會再聽到她聲音的輕快低吟、看到她那深邃的藍眼睛裡的微笑、感覺到她那溫暖的皮膚在你面頰上的撫摸。你永遠不會認識愛情,因為它不能生存,即使你的肌膚能夠忍住火燒的痛苦之嚴酷考驗,它也不能生存!」 一陣無聲的悲傷巨濤湧上他的喉嚨。他舉起左手捂住嘴,壓住阿姆斯特丹和整個世界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已經受到判決和被認為一錢不值的喊聲。 他的嘴唇嘗到了事與願違的慘苦的、慘苦的幻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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