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四二


  「你會喜歡這兒的,凱,」他平靜地說。「我整天在野外畫速寫;你和我一起去,把揚也帶去。」

  「我只會妨礙你。」

  「唔,不!我喜歡有人陪著。我們散步的時候,我能給你看許多有趣的東西。」

  「那我很高興和你一起去。」

  「這對揚有好處。新鮮的空氣會使他身體強壯。」

  她那麼輕輕地撫壓著他的手。

  「我們會成為朋友的,是嗎,文森特?」

  「是的,凱。」

  她放開他的手,朝著路對面的新教徒教堂望去,可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文森特走進花園,就近為凱放一張凳子,幫揚堆沙。他一時忘記了他從海牙帶回家的大好消息。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告訴家裡:莫夫已經收他做學生了。本來他不會重複特斯蒂格或莫夫對他的稱讚,但凱坐在桌旁,這使他要儘量誇耀一番。他的母親十分開心。

  「你一定要做莫夫表兄對你講的每一樁事情,」她說。「他是一個已經成功的人。」

  第二天早晨,凱、揚和文森特一早就出發到萊斯博斯克,文森特在那兒畫速寫。雖然他從來討厭帶東西當午飯,可這一次他的母親為他們三人包了一份可口的午餐。她認為這有點野餐的味兒。路上,他們經過教堂公墓,看到高大的橡膠樹上有個鵲窩;文森特答應為這個興奮的男孩弄個鳥蛋。他們穿過滿地松針的松林,腳下響起一陣嘎吱嘎吱聲,然後又越過荒原的黃、白和灰的沙地。在一個地方,文森特看到田裡有一張破犁和一輛破車。他架起小畫架,把揚抱到車上,作了一張迅疾的速寫。凱站在不遠的地方,望著揚頑皮。她一聲不響。文森特不想去打擾她:只要有她作陪,他已經夠高興的了。他從來不知道,作畫的時候,有個女人在身邊會這樣地愉快。

  他們經過了幾所茅屋,來到通向魯森達爾的大路口。凱終於說話了。

  「你知道,文森特,」她說,「看到你站在畫架前,提醒了我在阿姆斯特丹時對你的看法。」

  「是什麼呀,凱?」

  「你敢說,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嗎?」

  「一點也不會的。」

  「好吧,告訴你實話,我從來不認為你適宜當一個教士。我知道你是一直在糟蹋光陰。」

  「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呢?」

  「我沒有權利那樣做,文森特。」

  她把幾根金黃色的散發塞到帽予底下;路上彎曲不平的車轍絆得她撞著了文森特的肩。他伸手扶住她,幫她站穩後,忘記把手抽掉。

  「我知道你能努力做好某些事情的,」她說。「多講不會有什麼好處。」

  「現在我想起來了,」文森特說。「你曾警告過我,不要成為一個頭腦狹窄的教士。這出自一個牧師的女兒之口,真是怪事。」

  他對她縱情地笑著,但她的眼睛悲哀。

  「我知道。不過你瞧,沃斯教了我許多東西,我恐怕完全無法理解。」

  文森特的手垂向身側。一提起沃斯的名字,他們之間就架起了一道奇怪的、無形的柵欄。

  走了一小時,他們抵達萊斯博斯克,文森特又一次架起畫架。那兒有一塊澤地要畫。揚在沙地上玩耍,凱在他背後,坐在一張他一路帶著的小凳上。

  她手裡拿著一本書,但沒有閱讀。文森特迅疾地畫著速寫,十分激動。畫在他手下,以前所未有的活力,一個勁兒地跳出來。他無法斷定,這是由於莫夫的誇獎呢,抑或是凱在場的緣故,他的鉛筆很有把握。他很快地接連畫了數張速寫。他沒有轉過身米看凱,她也沒有講話打擾他,她在身旁就給了他幸福的喜悅。他一心想把那天的畫畫得特別好,來博取凱的稱讚。

  中午的時候,他們走了一段路,到達橡樹林中。凱在一棵蔭涼的樹下,把籃子裡的食物鋪放出來。四下裡一片寧靜。澤地裡的睡蓮的清香混和著橡樹淡淡的芳香,在他們的頭上飄散。凱和揚坐在籃子的一邊,文森特坐在另一邊。凱把食物一一遞給他。莫夫和他一家坐在家裡晚飯桌旁的情景,在他眼前顯現。

  他望著凱,覺得從來沒有見過誰有這般美麗。濃厚的黃乳酪很可口,他媽媽做的麵包總是甜津津的,但他一點也吃不下。一種新的、可怕的饑餓正在他心中蘇醒。他禁不住盯著凱的嬌美的皮膚、精雕細琢的鵝蛋臉兒、沉思的烏油滴水的明眸、豐滿甜美的嘴——它雖然一時枯萎,但他知道它一定會再次盛開怒放。

  午飯後,揚頭枕著母親的腿睡著了。文森特望著她輕撫孩子的秀髮,搜索地擦看那天真無邪的臉。他知道,她是在凝視孩於臉上所反映出來的她丈夫的容貌,她是在凱澤斯格拉特街家與她所愛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在布拉邦特與她的文森特表弟在一起。

  他畫了一下午,有一段時間中,揚的頭枕在他的腿上。這男孩喜歡他。

  文森特讓他在幾張安格爾紙上畫黑團團。他笑,叫,在黃沙上奔來奔去,不斷地跑到文森特身邊間這問那,把發現的東西告訴他,要他一起玩耍。文森特一點不覺得討厭,有一個溫暖的、活潑的小動物親切地纏住他,倒也不壞。

  黃昏正在到來,夕陽已經西下。在回家的路上,他們時時在一個個池塘邊停下來,觀看水中倒映的五顏六色的、蝴蝶翅翼般的晚霞慢慢地暗下去,在薄暮中消失。文森特把他的畫給凱看。她不過略略一瞥,認為所看到的東西粗糙笨拙。但文森特待揚好,再說,她對什麼叫痛苦,知道得太清楚了。

  「我喜歡這些畫,文森特,」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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