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三一


  《木炭畫練習》從海牙寄來了,文森特花了兩個星期,從早到晚地臨摹這共有六十幅畫的垘本。特斯蒂格同時寄來了巴格的《園林設計》,文森特以非常的毅力啃下了這本書。

  以前的五次失敗,完全從他腦海中消失了。甚至侍奉上帝也沒有能象創造性的藝術那樣,給他帶來如此純粹的心醉神迷和持續不斷的滿足。在第十一天的時候,他口袋裡一個子兒也沒有了,只得靠從德尼太太那兒賒來的少量麵包過日子,他一點不抱怨——即使對自己——他的饑餓。在他的精神得到飽食的時候,餓肚子有什麼關係呢?

  一星期來每天早晨二時半,他到馬卡斯大門口去,作了一張礦工的大幅畫:男男女女沿著有荊棘籬的小路踏雪走向升降機口,天色將明,匆匆而過的人影依稀可辨。他把倚天而立的模糊不清的礦山巨大建築以及一堆堆垃圾作為背景。這張速寫完成後,他複製了一張,附在信內寄給泰奧。

  兩個月就這樣地過去了,從黎明畫到黃昏,然後憑著燈光複畫。想見見另一個藝術家,並同他談談的願望,又一次來到他的頭腦中,他要知道自己進行得怎樣,因為儘管他以為已經取得了某些進步,在手和鑒賞力的可塑性上也有所收穫,但沒有把握。不過這一次,他要的是一位大師,能夠提攜他,能夠慢慢地、謹慎地教給他這門不同尋常的手藝的基礎。為了報答如此的教誨,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他不肯幹,他願意每天為這位大師的靴子和工作室地板揩擦十次。

  朱爾·佈雷東——他早年就很欣賞此人的作品——住在科裡爾,一百七十公里遠。文森特乘火車前往,直到錢全部花完,又步行了五天,睡在草堆裡,用他的畫換求麵包。當他站在科裡爾的樹林中,看到佈雷頓剛剛造好了一所紅磚的、面積寬大的、精緻的新工作室時,他的勇氣消退了。他在鎮上蕩了兩天,結果,這所工作室的冷冰冰的、無情的外形把他嚇倒了。後來,心俯身疲,饑火如焚,一文不名,皮特森牧師的鞋底磨得快破了,於是他開始踏上返回博裡納日的一百七十公里的行程。

  他返抵礦工的小屋時,身體疲憊,精神頹喪。沒有錢或信在等他。他上床睡覺。礦工的妻子們照料他,送給他一份可憐的口糧,還是她們從丈夫和孩子的口中扣下來的。

  這次旅行中,他的體重減輕了許多,雙頰上又出現凹陷,他的墨綠色眼睛的無底洞裡閃著熱病的火光。雖然病了,但他的腦子依舊清醒,他知道已達到了決定性時刻臨近的階段。他以後的生活該做些什麼呢?當一名學校教師、書商、藝術商、店員?他往哪兒去住呢?埃頓,跟父母?巴黎,跟泰奧?

  阿姆斯特丹,跟叔叔們?或者在這浩瀚的宇宙中,也許什麼地方會砰地降下一個機會,讓他做些命運所指示的事情。

  一天,他的體力稍許有點恢復,便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臨摹泰奧多爾·盧梭的《曠野裡的窯》,一面猜想他在這無害的小小的繪畫消遣中,還能沉湎多久,這時一個人沒有敲門就把門打開,走了進來。

  那是他的弟弟泰奧……

  21

  幾年來,泰奧頗有作為。年僅二十三歲,已經是巴黎一個成功的藝術商了,受到同事們和家庭的尊敬。他深諳並享受衣飾、禮儀和交際等一切社交樂趣。他穿著漂亮的黑上衣,胸前高高叉開的闊翻領鑲著緞子滾邊,高硬領上打著一個白色大蝴蝶結。

  他生著寬闊的凡·高前額。頭髮深棕色,五官清秀,差不多有點象女性。

  目光柔和,顯露永不滿足的神情,臉呈美麗的卵形。

  他靠著棚屋的門,吃驚地望著文森特。幾小時前他剛離巴黎。在他的公寓套房裡,有可愛的路易·菲力普式的家具、帶毛巾和肥皂的水盆、窗簾、地毯、寫字臺、書架、光線柔和的燈和悅目的糊壁紙。文森特躺在肮髒的光禿禿的墊子上,蓋著一條毯子。牆壁和地板都是粗木板,唯一的家具是一張舊桌子和一把舊椅子。他蓬頭垢面,邋遢不堪,粗硬的紅鬍鬚長得滿臉滿頸。

  「唷,泰奧,」文森特說。

  泰奧趕忙走過去,俯身床前。「文森特,對上帝發誓,快說出了什麼事兒啦?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啦?」

  「沒什麼。現在我很好。我生了一陣子病。」

  「但是這個……這個……洞!你一定不是住在這兒吧……這不是你的家吧?」

  「是我的家。怎麼啦?我把房間當作工作室。」

  「噢,文森特!」他的手指捋著他兄長的頭髮;他的喉嚨梗住了,說不出話。

  「你來得正好,泰奧。」

  「文森特,請告訴我你是怎麼啦。你怎麼會生病的?什麼病?」

  文森特把自己去科裡爾的情況告訴他。

  「你把自己搞垮了,事情就是這樣。你回來以後,飲食正常嗎?你當心自己嗎?」

  「礦工的妻子們一直在照料我。」

  「是呀,不過你吃些什麼呢?」泰奧向四周看看。「你把生活必需品放在哪裡?我什麼也沒看到。」

  「婦女們天天帶一點東西給我。那是她們能節省下來的隨便什麼東西:麵包、咖啡、一點點乳酪和兔肉。」

  「不過,文森特,你一定明白,光靠麵包和咖啡,是無法恢復體力的吧?

  為什麼不給自己買點蛋、蔬菜和肉呢?」

  「在這兒博裡納日,就象在其他地方一樣,那些東西是很花錢的。」

  泰奧在床上坐下。

  「文森特,請千萬原諒我!我以前不知道。我以前不理解。」

  「一點也沒什麼,兄弟,你已經盡了你的力量。我一個人過得很好。幾天以後,我就能起來活動啦。」

  泰奧的手捋過眼睛,好象在抹去濕潤的淚花。「不,我以前沒有想到。

  我想你……我以前不理解,文森特,我以前真的不理解。」

  「噢,唉!沒有關係。巴黎怎麼樣?你到什麼地方去?埃頓去過嗎?」

  泰奧跳起身來。「這個破鎮裡有店嗎?這兒能買到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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