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三〇


  「哦,」文森特說,「你畫了不少畫,是嗎?牆上全是新的作品。

  「是呀,」皮特森回答,「我逐漸發覺繪畫的樂趣,比講道要多得多。」

  文森特笑著說:「你花去那麼多的時間不務正業,有時會感到內疚嗎?」

  皮特森笑了起來,說:「你知道魯本斯的軼事嗎?他當荷蘭駐西班牙大使的時候,常常在宮廷花園裡的畫架前消磨下午的時光。有一天,一個洋洋自得的西班牙宮廷貴族在他身旁走過,評論道:『我看那個外交官在以繪畫自娛呢。』魯本斯應答:『不,是畫家以外交工作自娛!』」

  皮特森和文森特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文森特打開包裹。「我畫了些速寫,」他說,「帶來三張人物,請你看看。也許你肯把你的看法告訴我吧?」

  皮特森為難起來,因為他知道,批評一個初學者的作品,是一樁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他還是把三張習作放在畫架上,站得遠一點,審視著。文森特突然從他朋友的眼睛裡,看清楚自己的畫,他認識到這些畫實在不象樣。

  「我的第一個印象,」等了片刻,牧師說,「你一定站得非常靠近模特兒。是那樣嗎?」

  「不錯,不得不那樣。大多數的畫,都是在擁擠不堪的礦工草房裡畫的。」

  「我明白。這就是缺乏透視的原因。你能不能想辦法找一個地方,可以使你站得離對象遠一點?這樣,我相信,你就能把他們看得比較清楚一點。」

  「有較大的礦工草棚。我能租一間,租費不貴,把它佈置成工作室。」

  「好主意。」

  他又沉默不語了,後又費勁地說:「你學過繪畫嗎?你在方格紙上畫過臉部的輪廓嗎?你用測量法嗎?」

  文森特臉紅了。「我不懂那玩意兒,」他說,「你知道,我從未學過繪畫。我想,你儘管說下去好了。」

  「啊,不,」皮特森沮喪地說。「你首先必須學習基本功,然後,你的畫才會慢慢地出來。來,我把這個女人的不正確的地方指給你看。」

  他拿起一把尺,量量頭和身體,讓文森特看出自己的比例是多麼不正確,然後動手重畫頭部,一邊畫一邊解釋。畫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退後幾步,審視這張速寫,說:「看。現在我看我們把這個人物畫得正確啦。」

  文森特走到房間的對面角落,與他一起站著看那張紙。毫無疑問,現在那婦女的比例畫得分毫不差。但她不再是一個礦工的妻子,不再是一個在垃圾山坡上抬煤的博裡納日人了。她不過是世界上任何一個被畫得無懈可擊的彎著腰的女人而已。文森特一言不發,向畫架走去,把一個女人俯身在橢圓形爐子上的畫,放在那張改過的畫旁邊,再走回去,站在皮特森旁邊。

  「嗯,」皮特森牧師說。「不錯。我懂你的意思。我給了她比例,卻抽掉了她的特性。」

  他們在那兒站了一陣子,看著畫架。皮特森勉強地說:「你知道,文森特,那站在爐子邊的女人畫得不壞。真的不壞。技巧蹩腳得怕人,明暗不正確,她的臉也沒法改。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臉。不過,那速寫裡面有東西。

  你抓住了某些我完全無能落筆的東西。那是什麼,文森特?」

  「我當然不知道。我僅僅按我所看到的那個樣子把她畫下來。」

  這一次是皮特森迅速地走向畫架。他把自己潤色過的那張速寫扔進廢紙簍,加一句「你不介意吧,反正被我糟蹋了」,讓第二張婦女單獨留在架上。

  他再走到文森特那兒,一起坐了下來。牧師開口說了幾次,但前言不搭後語。

  最後他說:「文森特,我很不願意承認,不過我真的相信,我幾乎喜歡上了那個女人,起初,我以為她是可怕的,但她的某些東西使你漸漸喜歡起她來。」

  「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呢?」文森特問。

  「因為我是不應該喜歡的。整個兒的畫是不正確的,完全不正確!藝術學校的任何一堂基礎課都會使你把它撕毀,重新再畫。可是,她的某些東西抓住了我。我差不多能發誓,我從前在什麼地方曾經見到過那個女人。」

  也許你曾經在博裡納日見到過她,」文森特天真地說。

  皮特森迅速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是否在說俏皮話,然後開口道:「我想,你講的不錯。她是沒有臉部的,她並不是某一個特定的人。應該說,她是博裡納日礦工妻子們的綜合形象。在這個礦工妻子的精神裡,你已經抓住了某些東西,文森特,這比任何正確的描繪,重要千百倍。是的,我喜歡你的女人。她直接地對我訴說了某些東西。」

  文森特感到一陣戰慄,但他怕說。皮特森是一個有經驗的藝術家,一個內行,如果他要這張畫,真的喜歡到要……

  「你能給我嗎,文森特?我很希望把它掛在我的牆上。我想她和我會成為好朋友的。」

  20

  文森特決定最好還是回到小沃斯姆斯去,皮特森牧師把自己的一雙舊鞋送給他,替換破鞋,並送他回博裡納日的火車票錢。文森特在深厚的友情中——友情懂得取和給之間的不同純粹是暫時的——接受了鞋和錢。

  在火車上,文森特體會到兩樁重要的事情:皮特森牧師一次也沒有提及他作為一個福音傳道者的失敗,而且把他當作一個同行的藝術家平等禮待;他真的喜歡那速寫到要收藏的程度,那是一次嚴肅的考試。

  「他給了我一個很好的開頭,」文森特自言自語。「如果他喜歡我的作品,那末別人也會喜歡的。」

  在德尼家,他看到《農田裡的勞動》已由泰奧寄來,雖然沒有附信。同皮特森的會晤鼓舞了他,因而興味十足地研究起米勒老爹。泰奧附寄了幾張大尺寸的速寫紙,不多幾天,文森特就臨摹了《勞動》的十頁,完成了第一卷。後來,感覺到需要畫些人體,在博裡納日肯定沒有人願做模特兒的,於是,他寫信給老朋友特斯蒂格——海牙古皮爾公司的經理,詢問能否惠借巴格的《木炭畫練習》。

  同時,他記起了皮特森的建議,在小沃斯姆斯路的頂端,租了一間礦工的茅舍,房金九法郎一個月。這一次,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茅舍,而不是最壞的。茅屋裡鋪著粗木地板,兩扇大窗引進光線,有一張床、一張桌、一把椅予和一隻火爐。房子大得足夠讓文森特使他的模特兒處在一端,自己還有足夠的距離看到全景。小沃斯姆斯中沒有一個礦工的妻子或小孩,在去冬沒有受到過文森特的幫助,所以沒有一個人拒絕來給他擺姿勢。在星期日,礦工們湧進他的棚屋,讓他作迅疾的速寫。他們以為這十分有趣。這地方總是擠滿了人,他們滿懷興趣而又驚訝地從文森特的肩頭上望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