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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卡夫卡的基本特徵:同情那艱難地從事著正確事業的人類。同情,半微笑、半垂淚的同情。不是「危機神學」的「絕罰」,這種神學對人們錯過了什麼知道得很清楚。

  卡夫卡對自己的要求那是再嚴格不過了。他幾乎從來不認為自己符合這些要求。相反,他不是那種普遍意義上的「文化批評家」。因為許多發生在周圍的事情,許多他見過的相當普通的人,在他心目中與他水乳交融,息息相關,其效率和力量值得讚賞,為上帝所寬恕。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因為沒有任何人像他這樣火燒火燎般強烈地意識到「與上帝間的距離」。但卡夫卡出於謙卑,在對這段距離的認識上看到的不是美德,而是無把握,亦即虛弱。由於清楚地、不經任何禮儀或神秘的紗幕來看與上帝間的距離(即與真正的生活變化之完美性間的距離)對他來說是一切生活的先決條件,他對尋常人用p基克加德所說的「低賤的人」)的讚美和欣賞經常含有一種非常柔和的、無意的、戲謔的、但卻感人的譏諷在內。出於他極深厚的善意,他假設性地給日常生活的勝利者們加上一個優點:他們像我一樣知道深淵的存在,但他們仍然愉快地平衡著身體朝它上面走去。——他們真的知道嗎?前半句中那開玩笑般的假設賦予他自己生活的悲劇以一種輕鬆的氣氛,這是他完全獨特的幽默的根子之一。

  所以,卡夫卡的立場與約伯的立場接近——但在某些問題上則完全不同。對這一區別,我不能像雪普斯和瑪加雷特、蘇斯曼那樣將其歸於猶太民族當時和今日的發展階段的歷史性區別。

  約伯從一開始便以一個完美的正義者姿態出現,認為別人同自己一樣;而卡夫卡(出於剛才提到過的限制)感到自己特別不完善。這便已構成了問題的不同出發點。

  自然,這兩個人在對上帝提出問題和抱怨方面是一致的。對不可測度性的經歷是兩者的共同點。上帝的正義世界與人的倫理世界間互相裂開的——基克加德的「恐懼與戰慄」的空間產生了。或者如卡夫卡一次在日記中表達的:「作為肺結核病人而有孩子並不完全是褻瀆神靈的。福樓拜的父親患有結核病。選擇:或者使孩子的肺吹笛子(這是非常美的音樂表達,因它之故醫生把耳朵貼在病人胸脯上),或者產生福樓拜。當人們在空虛中議論時,父親在戰慄。」不妨衡量一下這句話中可怕的無希望:「……在空虛中議論。」它使人想起卡夫卡肯定不知道的那首古老的、著魔的聖歌:《SederuntPrinciPes》。約伯同樣口無遮攔;在他怨天尤人時,不忌諱任何辱駡上帝強烈的言詞;

  事實上,他從我身邊走過,但我沒有看見他。

  他若匆匆離去,誰來保護他?

  誰可以對他說:你在幹什麼?

  除非,我可以回答他,

  即使我有道理,也得不到回答。

  假如我叫他,而他應答我,

  我也不相信,他會聽我說。

  他反而會暴風雨般地沖我咆哮,

  無緣無故令我傷口增加。

  永遠不讓我喘息,

  而用難受的痛苦填滿我心胸。

  若說強者的力量,非他莫屬,

  若說正確的道路,那麼:誰敢要求我

  在前面領路

  這正是《訴訟》中的K.不能接近的同一個法官;這便是城堡中的那些人,他們不允許自己說話,而總是把幹壞事的不負責任的下屬推到前面。

  約伯的話;

  假如鞭子猛地打死人,

  他便笑那無辜者的絕望。

  大地被交到了作惡者的手中,

  他擋住他們的法官們的眼睛。

  若我用白雪沐浴

  用堿液洗

  你便會將我浸入污水池中,

  使我的衣服厭惡我的身子。

  因為他不是像我這樣的一個人,

  一個能給他回答的人,

  我們不會共同走向法庭。

  我們中間沒有仲裁人

  將手分別搭著我們。

  他若從我手中奪走他的手仗,

  我就要毫無畏懼地發表言論。

  約伯一書中的解體隨著上帝在暴風雨中的呼喊而告終,「當我建立大地的時候,你在哪裡!」這麼一來,只不過是上帝和人之間的異律性得到了強調。上帝的權力這樣便與人的權力徹底地區分了開來。約伯一書偏偏以頌歌般地描寫兩個怪物、巨獸——河馬和鱷魚而結束,讚頌了它們完全不同於人類的美。「在他後邊閃現出一條小徑。——人們將洪流看成銀絲——那是一個高於一切自豪感的國王。」太出色了。但上帝的尺度不是人類的尺度,這個矛盾依然存在。用人間的尺度來衡量,上帝是以非正義的面目出現的——創傷依然故我,約伯自然對這「善與惡的彼岸」還是達成了某種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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