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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1916至1917年間的冬天,弗蘭茨住在煉丹士街。關於這次逗留今天只留下一些傳說,對來布拉格旅遊的外國人,導遊們只是讓看那很小的房子,再便是指點讓看「一個作家」住過的房間(這兩點幾乎是一回事,這座房子僅僅是由一個房間構成的,此外還有一個小得可憐的廚房以及房頂平臺。)。但是弗蘭茨選擇這麼個住處完全不是出於對神秘或浪漫的追求,至少這麼一種追求不是決定性的,也許只是在潛意識中作為對舊布拉格的愛而發生著輔助作用;首當其衝的原因是他對一個安靜的工作場所有清醒的需求。他對噪聲的特別敏感曾經通過強烈的影響傳染給我什b如在我們一起旅行時),這種敏感性使他對住房的選擇比較困難。在煉丹士街,弗蘭茨感到相對的幸福愉快,對為他創造了這麼一避難所的小妹妹(她後來在屈勞也給他弄了這麼一個)非常感激。1917年2月11日,星期天,我寫下:「在煉丹上街卡夫卡那兒。他進行了精彩的朗誦。一個真正的文學家的修道院小屋。」在這個住處產生了當時用煤危機中唯一美妙的產物——那憂鬱快樂的、仿佛從天上某一點俯視著嘲笑人類一切弱點似的、歌一般的《鐵桶騎士》,有一封給F.的信談到了這個住處和弗蘭茨在雷波恩宮中的下一個住處,這封信的複寫副本在遺墨中保存了下來。同時,這封信中表示出弗蘭茨決心這次要為婚事做準備的嚴肅精神。果然,在下一年夏天,為這年輕的一對租了一套住房,置了家具,弗蘭茨已同F.一起進行對親友的例行介紹性拜訪,也同F.一起到匈牙利去拜訪她的姐姐,到阿拉德。弗蘭茨居然辦起例行的事來!真有點兒慘不忍睹,但他竭盡全力去適應被公認正確的慣例習俗。當然,倘若換一個女伴,那女伴也許會哈哈大笑一陣而將他解脫出這種具有強迫性的事來。但弗蘭茨對這種自由是否接受、是否需要卻同樣是要打問號的。這兩個人叫人哭笑不得地對我也進行了一次禮節性訪問(1917年7月9日)。看著這兩個相當尷尬的人,尤其是看到弗蘭茨脖子旁不同以往豎著高領,我心中產生了感動之情,同時也產生了驚懼。(7月23日有更多的一群人聚到我這裡來,除卡夫卡外,還有音樂家阿道夫·史榮伯、韋爾弗、奧托·格羅斯和他的妻子參加這次聚會。格羅斯有個辦雜誌的計劃,卡夫卡對此很感興趣。——這是在那災難降臨前我日記中最後一次提到他。)

  下面便是那封給F.的關於住處和婚姻問題的信(信的開端談及的是在朗根街的住房,——慕尼黑之行是做一次朗誦,在那朗誦會上卡夫卡除了他自己的作品外,還念了我的《迦南》中的一些詩。出於他的認真精神,他堅持要把報酬中的一部分給我):

  最親愛的,談談我的住房故事吧。一個巨大的題目。它

  使我驚恐,我不能勝任。對我來說太大了。我只有描述其

  千分之一的能力,只有其千分之一在我寫作時存在于我周

  圍,也只有其千分之一我可以讓你弄明白,等等。儘管如

  此,我不得不這麼做,我得聽聽你的意見。望能仔細地讀,

  提出好見解:你知道我兩年來的苦難,與同時的世界之苦

  難相比是小的,但於我卻足夠了。一問舒適親切的位於角

  上的房間,兩扇窗,一扇通往陽臺的門。視野可及許多屋

  頂和教堂。可以令人容忍的人們因為我完全沒有必要看到

  他們一些行動。嘈雜的街道,清晨沉重地行駛著的車輛,

  但我差不多已不慣於這些聲音了。可是這個房間對我來說

  卻是不可居住的。儘管它位於一條很長的走廊的盡頭,特

  別與世隔絕,但這是一幢混凝土房子,我聽得見或曾聽見

  鄰居的歎息,樓下住戶的聊天,這裡或那裡傳來某個廚房

  裡的碰撞聲,持續至十點以後。此外,屋頂上就是薄薄的

  木板,說不上在哪個下午晚些時候,當我正想做點事的時候,會有某個捧著洗滌物的女傭人全然無意地仿佛就用她的靴跟踩著我的腦殼。某處會有人奏鋼琴,夏天從其他鄰近的房子的扇面中傳來歌聲,一把小提琴的演奏或一個留聲機的聲音。只有在半夜十一點以後才基本上靜寂下來。所以不可能獲得平靜,徹頭徹尾的無家可歸、產生一切狂思的溫床,越益強烈的虛弱和前景虛無。關於這個還有很多可說的,但是談談別的吧。夏天,有一次我同奧特拉去尋找住房,我已經不相信會有獲得徹底的寧靜的可能性了,但我總還在找。我們小市民住宅還看了一些,我總在想,假如在一個老宮殿裡能有那麼一個地板角落下的安靜的洞穴,在那裡終於可以充分享受寧靜的話該多好。什麼也沒有,我們沒有找到任何符合要求的。在那小弄堂裡我們開玩笑地詢問了一下。是的,11月有個小房子可出租。同樣也喜歡清靜、只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喜歡清靜的奧特拉迷上了租這個房子的念頭。處於天生的孱弱狀況的我不同意。我幾乎不能設想會到那裡去。這麼小,這麼髒,這麼不宜居住,缺陷應有盡有。但她堅持己見,在住在那裡的大家庭騰出來後,她請人粉刷了一番,買了幾件鋼管家具(我沒見過比那把椅子更舒服的了),對家裡其他人一直守口如瓶。那時,我好像剛從慕尼黑帶著勇氣回來,走入一家房管所,他們幾乎跑上來就向我提到位於一個美麗的宮殿中的一套住房。二室一廳,廳的一半被改建成了浴室。年租六百克朗。簡直像一個夢的實現。我去看了看。房間高大美麗、紅色和金色,就像在凡爾賽宮。四扇窗對著一個深深沉落的寂靜的庭院,一扇窗對著花園。這花園!走上宮殿的大門通道,簡直不敢相信親眼所見。通過女像柱環抱著的第二扇大門高高的圓穹,可以看見美麗地分佈著的、斷斷續續分岔的石級沿著頗大的花園像個廣闊的靠背似的緩緩地、恢宏地上升,直到坡頂觀景廊。但這個住處有個小毛病。前房客、一個與妻子兩地分居的年輕人帶著一個傭人,在這個住房裡只過了幾個月,然後出乎意外地調走了(他是個官員),必須離開布拉格,但他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已經為這個住處花了很大一筆開支,所以他不願就此空手離去。他為此而保留了租賃權,想要找個人至少能付出這筆錢的一部分(電燈的安裝、浴室的裝修、壁櫥的安裝、一架電話的安裝、一條鋪開的大地毯)。我不是他的意中人。他開的價(當然是夠少的了)是六百五十克朗。這對於我太多了,而且這過高的冷冰冰的房間也過於豪華,再說我也沒有家具,此外還有些較小的顧慮。但在這同一個宮殿中還有另一套住房,可直接向管理部門科,在三樓,房間內低一點,窗外是街道,不遠處便是霍拉津。更親切些、人情味濃些,設施簡單。一位到此作客的伯爵小姐(也許生活要求不高)在這裡住過,由舊家具構成的姑娘味的陳設依然如故。至於這套房間是否出租是有疑問的。這使我當時陷入絕望。在這種情況下我到奧特拉的住房去。那裡正好剛裝修完畢。開始時有許多缺陷,我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講發展過程。今天它完全地適合於我了。包括:門前那美麗的上坡路,那裡的寂靜,雖說只有一道很薄的牆把我和一個鄰居隔開,但這個鄰居是很安靜的;我把晚飯端上去,在那裡多半待到午夜;再便是回家的道路的優越性:我必須下決心停止工作,於是有那條路可使我清醒。那裡的生活是:有自己的房子是件特別的事情,在世界的身後不是關上房間的門、不是關上套房的門,而是直接關上一幢房子的門;步出住處的門,便踏上了寂靜的街道路面上的積雪。這一切的月租是二十克朗,妹妹提供一件必需品,小賣花姑娘(奧特拉的學生)進行些必要的打掃,一切正常美好。而恰恰在這時,人們決定宮殿裡的住房可以讓我用了。那個我給過一點好處的房管人員對我印象很好。我付六百獲得那個朝著街道的住房,當然這不包括我當初以為可以沿用的家具。那套房子有兩個房間,一個廳。有電燈,卻沒有浴室,沒有浴缸,但我也不需要。現在簡單歸納一下當前往處與宮殿住處相比的優越性:1.一切照舊的優越性;2.我現在是滿意的,為什麼要造成可能發生的後悔呢?3.4.5.我必須向現在同我們住在一起的妹妹借家具,用來裝點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是巨大的,而我實際上只有一張床。搬遷的費用;6.我現在的住處離辦公室的路近十分鐘。宮殿住房好像是朝西的,而我的房間早上有陽光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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