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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親愛的馬克斯——現在是午夜十二點半,對於寫信來說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時間,即使夜晚像今天一樣炎熱也罷。連夜蛾都不飛到燈光中來。——在波希米亞森林中度過了一些幸福的日子後——那裡的蝴蝶飛得像我們這兒的燕子一樣高。我回到布拉格已經四天,一片迷們。沒有人受得了我,我也受不了任何人,但第二點只是結果,只有你的書(我現在終於一口氣往下讀了)使我舒適。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無從解釋地深陷於不幸之中了。我在讀它的時候,緊抓著它不放,儘管它根本沒打算幫助不幸者。但倘若沒有這本書,我就必須馬上找到一個人,只需要他和善地向我提起昨天我同一個妓女在旅館中一事。她太老了,已經無力多愁善感,人們對妓女不像對情婦那麼親熱,這僅僅使她遺憾,卻並不使她驚奇。我沒有安尉慰她,因為她也不曾安慰我。

  最親愛的馬克斯,並不是有什麼事非馬上說不可,而是由於對你的問題好歹總得有個答覆,要作出這個答覆昨天走的那段路太短了(不是「昨天」,其實那時已是夜間二點一刻)。你說,她愛我。為什麼這麼說?是開玩笑還是沒睡醒覺?她愛我,而不想問問我,我問誰一起在斯台科維茨,我幹了些什麼,為什麼我在工作日不能去旅遊等等。在酒吧間裡時間也許不充裕,但旅遊時卻有的是時間,你想要什麼,而每一個答覆對她來說都是夠受用的。一切似乎都可否定,但在下面這一點上卻沒有否定的可能:我在外那兒害怕碰到W,我這麼對她說了,於是她也馬上害怕起來,為我害怕,怕碰到W。由此產生了一個簡單的幾何圖形。她對我的態度是高度的友好,這種友好完全沒有發展的能力,與高度的和低度的愛情全都相距甚遠,因為它完全是另一種性質的。我根本不必把我自己混入那幾何圖形中去,讓它保持清潔。

  現在我完全有資格睡覺去了。你的弗蘭茨

  不言而喻,我們互相間平時談到許多初期與女人接觸的經歷,弗蘭茨有時回憶起更早些時候與一個法語女教師的關係。他也還說到一個他有一次在楚克曼特爾認識的女人。我擁有的材料中有一張發自楚克曼特爾的神秘的明信片,那是在很早的時候:我的地址是弗蘭茨寫的,林中小徑那幅畫下面的文字出自一個陌生的女人手筆。「這是一片森林,在這可以幸福。所以來吧!」署名是速記體,無法辨認。關於這個插曲和後來於1913年在利瓦的插曲(關於後者弗蘭茨守口如瓶,這一點是他對那位姑娘的諾言),1916年的日記中有所涉及:「除了在楚克曼特爾,我還從未與一個女人親見過。然後還有同那位瑞士女人在利瓦。第一位是個女人,我是無意識的,第二位是個孩子,我徹頭徹尾地給搞糊塗了。」

  在盧加諾,我們幸福地生活在大自然中。弗蘭茨是掌握那賦予生命的、將大地與天空夢幻般結合在一起的大自然樂趣的大師。(不妨重溫一下他從波希米亞森林回來後寫給我的那句話:「那裡的蝴蝶飛得像我們這兒的燕子一樣高。」)在拉克百樂旅館(盧加諾),在附近的游泳場以及我們的徒步漫遊中,我們享受著美好而自由自在的日子;晚上,我們倆在旅館平臺上激動地寫日記,但這回不再互相保密,而是互相商討。那時產生了共同寫一部長篇小說《裡夏德和薩姆埃爾》的計劃。我們在小說中善意地互相取笑(短篇小說集296頁)。當卡夫卡心情愉快的時候,他很少不帶點小小的刻薄,而小小的刻薄總是與許多的愛結合在一起的。通過寫日記,我們創造了一整套享受生活、或不如稱之享受旅遊樂趣的理論。我記得,我們在四林湖的蒸汽船上曾為那些「只」帶著照相機,而顯然對用日記完成的旅遊回憶錄這更高的藝術一無所知的遊客發出同情的歎息。——還有另一個計劃產生於那次短暫的、然而內容無限豐富的旅遊過程中(那次旅遊也到達了米蘭,在那裡由於對霍亂的恐懼而折回,前往斯特雷莎和巴黎)。這是一個近於瘋癲的計劃,但我們倆卻堅定不移地、不斷以新的戲謔加以擴充。我們想出一個主意,創造一種新的導遊書。它可以被冠以「便宜」之稱。比如瑞士便宜遊」、「巴黎便宜遊」等等。弗蘭茨懷著不知疲倦的心情和孩子般的快樂,推敲琢磨這種應該使我們成為百萬富翁,但首先是擺脫可厭的公務工作的這種類型的原則,細至一切枝節。我則認認真真地同出版商們就我們的「旅遊小冊子改革」保持通訊聯繫。我們的談判失敗的原因是,不得到一筆巨額預支,我們便不肯披露我們寶貴的秘密。——弗蘭茨特別樂意在這種嚴肅與戲謔的分界線上玩弄平衡,且技藝高超。人們經常摸不看頭腦,他的意思是嚴肅的抑或是開玩笑的;他自己顯然也並非總是搞得清,一任自己偉大的童話敘述家的創造性奇想湧流。他也便是這樣與我玩新的旅行指南——我們的「便宜叢書」——的遊戲的,其內容我們在巴黎地鐵的比爾和其他提及最多的開胃飲料廣告旁的牆上處處都曾看見:「便宜從書」首先可為旅行者減卻選擇之苦,提供的是強制性路線,在每個城市裡只有一家旅館,只有一種交通工具,價格最為實惠。將有一個組織經常驗證情況。關於準確的「小費數」卡夫卡寫入了我們共同的備忘錄。筆記中寫著:「不是快速或慢速的旅遊者,而是一種不快不慢的旅行團。偏差是有可能存在的,但問題不大,因為總是與精確近咫尺。」「便宜叢書」此外還將在自己的分類中回答下述問題:「下雨天干些什麼?」「旅遊紀念」、「合適的服裝」、「免費音樂會」、「何處與怎樣可以像當地人一樣獲得免費戲票?」「各畫廊只有少數重要的畫,但值得認真觀看。」我們尤其以開玩笑的態度搞一本「便宜叢書」中的語言嚮導,這本書的原則是:「要想完全掌握一門外語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寧可馬上著手學一種不正確的外語。這樣不太費勁,而用來互相理解卻也夠了。這是一種世界語,一種由我們發明的不合標準的法語或英語,還加上方言和當地適用的符號語言。」我們懷著濃郁的興趣和喜愛所制訂的一切計劃都融和著我們開懷的大笑,都自然地包含著深有所感的嘲諷,這些嘲諷是針對我們自己的缺陷(我們倆都缺乏對外語的天才)和我們由於情勢所迫而實行的節儉的。——為了減低那些日子在我的記憶中過於明亮的亮度,從願以鄭重的態度再引錄一段我此後寫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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