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卡夫卡傳 | 上頁 下頁
二七


  我們第一次看到的飛行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要弗蘭茨把他所觀察到的一切寫下來,彙集在一篇文章裡。在他與我之間像進行一場體育比賽,比比文章的主意,使他對這個主意發生興趣。我也打算寫一篇文章,但後來我們確定一下,看准的介紹更貼切、成功。這種遊戲般的、幾乎是童稚的做法在大多數情況下對卡夫卡總是有影響的。我們約定,旅行期間盡最大努力保存好自己頭腦中的妙語警句,對我們所見到的一切的看法也絕不洩露。直到結束時攤開來看看,是誰擊中了要害……

  在這整個建議後面藏著我的一個秘密計劃。卡夫卡的寫作工作那時熄火停工了,數月之久一無所成,他經常對我訴苦說,他的才子顯而易見地在滲漏,已經完完全全地消失了。他有時一連數月處於冷漠狀態,心灰意冷,在我的日記中經常重視關於他的憂傷的記載。心靈傷感,精神愉快——這句話用在他身上真是再確切不過了,這句話也說明,為什麼甚至在他處於特別沮喪的狀態時,他給他所接觸的人們帶來的(且不論彌留之際的親密)不是沮喪,而是興奮。我那時從他的許多自白中知道他是多麼痛苦,所以我想要明確地向他指出,應該振作起來,我想要向他證明,他對他文學上的不育之症的擔心是毫無理由的,只要有一種意志,一種精力集中,就能將他的才情重新引上正途。——我的計劃成功了。弗蘭茨興致勃勃地寫完了他的文章《佈雷齊亞現飛機》,經大加刪節後首次刊登在1909年9月底的《波希米亞》上(是我把它轉交給《波希米亞》當時的編輯保爾·維格勒的),後來我又說服弗蘭茨讓我將它全文收入我的《論醜的圖像之美》一書中(同我關於同一題目的文章收在一起人在這本書中,我以下述評語推薦了弗蘭茨的文章:

  「在一本書裡只讓一個作者說話,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種沒有說服力的而且平庸的思想。——我們朋友倆希望在這次旅行中和我們的思想中永遠不可分離地、肩並著肩地立在異國土地上,那麼在這本立於本土的書中我們為什麼就不能這麼做呢?儘管兩個作者都表現出滑稽的、故意誇張的擔憂,相互間為自己的奇特思路保密,或在競賽的激烈過程中急切地請求第三位旅伴——我的哥哥奧托——給予幫助,但這兩篇題材一樣的姐妹篇如果沒有對方能產生嗎?它們能如此互相隸屬、互相補充、互相點題、相得益彰嗎?假如我們有共同發表的願望,而沒有別的辦法怎麼辦呢?」我手頭有這兩篇文章的清樣。我當時由於讓卡夫卡的作品第一次在書中得以發表而自豪。可惜願望未能成為現實。最後這本書顯得過於龐雜,許多散文都要根據出版商的意思從已經排好的版面中抽出,其中也包括這兩篇。——卡夫卡的文章於是發表在附錄中。

  這樣的文章當然絕對不是我的最終目的,它的作用僅僅是推動弗蘭茨的創作欲再度湧流。我達到了這個目的。當然,這個固執的作者在這麼做之前總是倔強地抗拒著我。有時我就像懸在他上方的鞭子,驅趕著他,逼迫著他,當然不是直接的,而總是通過新的方法,通過巧妙的途徑,無論如何我再也不讓他的才情重新處於停滯狀態了。有時候他為此感激我。但他也經常覺得我的逼迫討厭,它詛咒我的行動,他的日記有這種記載。我也感覺得到,但我並不在意。我認為這事關重大,我的行動是一種幫助,雖然這往往是違背朋友的意志的。——我將他的日記的產生亦歸為我的功勞。弗蘭茨的四開本筆記是直接從我們短小的旅行筆記中脫胎出來的,在一定程度上是旅行筆記的繼續。——對自己的經歷進行記錄和評說是卡夫卡心中早已存在的、早已覺醒的傾向,這一傾向在我們共同搞的旅行報道中吸取了養分,開始得到系統性的建設。日記對於卡夫卡的意義完全不僅僅是自傳性的,為控制心靈服務的;在那些關於個人的評說中間夾雜著他後來收入他的第一本書《觀察》中的片斷,這類由他自己提供發表的篇章從內容實質上看無法與那些日記中的片斷區別開來。我們不知道,這位作者為什麼認為有些是值得發表的;而有些則應該保留。在日記的上下文之間還有許多或多或少展開的故事殘篇,它們堆積著,堆積著,直至第一篇完整的、較長的小說《判決》突然脫穎而出,大放異彩。隨著《判決》的誕生(於1912年9月22日至23田間的夜晚),這位作家獲得了突破,找到了與自身相適的形式,一個強大的、獨樹一幟而無法重複的小說天才終於進入了他的天地。

  第二年(1910年10月)的休假旅行是去巴黎。卡夫卡、我的哥哥和我。——我們的友誼團體擴展了,這是一個幾年前便已開始了的發展。我把卡夫卡帶到菲利克斯·威爾奇和奧斯卡·鮑姆那兒。那位目光尖銳的哲學家(《仁慈和自由》、《中間的冒險》是他的代表作,此外還有與我一同起草的調查報告《觀點和概念》)和那位作家深受卡夫卡所吸引——這個四人聯盟有其獨特之處,其友誼就仿佛是兩個夥伴間的親密,從不為任何一句惡語所損害。四人有規律的聚會在許多年中賦予我們的生活以穩定的節奏。——關於與卡夫卡的第一次會面,作家奧斯卡·鮑姆在上面已經摘引過的文章中寫道:

  我們的第一次會晤我記憶猶新。馬克斯·勃羅德是中

  間人。他把弗蘭茨·卡夫卡帶到我這兒來,並在1904年那

  個秋日的下午給我們朗讀他剛寫完的小說《暗紅色的旅

  遊》。我們那時才二十出頭。我們捲入了對這篇小說的熱烈

  的意見交流,話說得特別儉省,特別有節制,這是我們當

  時的特點。我還記得一些話。卡夫卡說過的話中有這麼一

  句:「假如說,沒有必要把注意力從事件過程轉到風格的創

  新上去,那麼其魅力在這裡便是最強烈的。」

  卡夫卡走進我的房間時的第一個動作給我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他知道是到一個盲人那兒。在勃羅德介紹時默默

  地朝我鞠了個躬。人們會認為這純屬毫無意義的客套,因

  為我目不見物。顯然由於我同時的鞠躬幅度過大,他那梳

  得光光的頭髮碰了一下我的額頭。我感到一陣激動,其原

  因當初一下子說不上來。他是我所遇見過的人中的第一個,

  將我的缺陷確認為僅僅是我個人的事(不是通過適應或體

  貼,沒有在自己的行為上作出絲毫改變)。

  他就是這樣。他就是這樣與通常的有目的的做法簡單

  而自然地保持著距離,他的嚴格而冷淡的與人的距離在人

  性的深度上勝過了通常的善意(這種善意我在以往與人第

  一次見面時是通過對方言談和語調和握手之熱度毫無理由

  的上升而得悉的)。

  把他每一個無意識的動作,每一句最普通的話都歸入

  他個人整體的世界觀中來看,那麼儘管抽象的鬥爭始終在

  他的精神中進行,他的出現,他的外表現象卻顯得極其生

  氣勃勃。在他朗誦時(朗誦是他所酷愛的事情),每一句話

  都通過每個音節清楚無誤地讀出而表達出來,有時他舌頭

  運動的速度令人頭暈目眩,完全猶如音樂中那樣分成短小

  的音節,一口氣長得驚人,在強度音階的漸強符號中急劇

  加強。——他的散文中也有這種現象,有的完成了的篇章

  (如《馬戲團女騎手》)是僅僅由一個句子構成的奇妙的結

  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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