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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上面提到托瑪的畫,一種《藝術守護者》的複製品證明了在我認識卡夫卡的那個階段中他的中學同學奧斯卡·波拉克對他的影響之強烈。波拉克為《藝術守護者》雜誌中的理論所迷住,這個雜誌發表了阿韋納裡烏斯的著作,後來丟勒聯合會便是從中脫胎而出的。波拉克起先在大學裡註冊的是化學專業;卡夫卡也是以十四天的化學課開始他的大學生涯的,這顯然也是為了波拉克的緣故。對他特殊的領導個性可以弗蘭茨給他的信和中略見一斑。波拉克後來作為藝術史家前往維也納和羅馬(可在書信集中找到他的小傳),巴羅克和現代藝術、布拉格和羅馬的建築史是他研究的主要領域,他通過特別科學的精確性,通過對來源細緻入微的研究發表了重要的著述,從而促進了這一領域的發展。這位年輕的講師于1915年作為奧地利志願兵亡于伊松佐前線。在他豐富的遺作中有二卷本《教皇烏爾班八世時期的藝術活動》的已完成手稿,該著作在發現後便交付出版;此外還有關於英諾森二世和亞歷山大七世的任職史手稿、為編纂羅馬導遊書目錄做的前期工作、為寫關於彼得羅·達·科托納斯的專題著作開了頭的材料收集工作,等等。這是對戰爭最辛辣的諷刺之一:一個將畢生絕大部分精力獻給了對意大利藝術之愛的學者恰恰在意大利的子彈下結束了生命。

  在1915年8月27目的《新蘇黎世報》上,J.A.F.奧爾班(日內瓦)高度評價了為「科學的光環」所籠罩的死者。他先是讚揚了死者的若干雜文,比如他那些「尖銳批判性的建築學童話」。然後接著說:「毫不奇怪,我們熱切地期待著那關於巴羅克來源的著作,他為此作了恢宏的構思,並準備自己動手寫關於羅馬藝術生活截面的第一卷,然後讓巴格利奧尼夾敘夾議的藝術家生平介紹集在此不久之後相繼出版。我們知道,我們這位傑出的同事與藝術文物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一次又一次地漫步在羅馬及其附近,這個優勢不是所有藝術史家都擁有的,圖書館和檔案館往往吸引了文學史家們的全部精力。這一點是我們在每天與他的交往中認識到的,清晨我們會在梵蒂岡看到他那善良的、曬黑的臉,而在前一天他從拉提烏姆那些偏僻的地方帶回了大量關於巴爾貝利尼的行宮和教堂的筆記與底片,收穫頗豐。他會懷著同樣強烈的興趣坐在一大堆法希裡卡·笛·山·彼得羅的教會管理文獻集前,坐在巴爾貝利尼的藏書前,坐在教皇的總會計署檔案前,坐在賽岑托那些孤本書前,他精通遠古的生意經,有能力辨認去世很久的磚瓦匠和畫家的拼錯的詞句及專業口語。同始終令人感興趣的波拉克就巴羅克的古文字學這一邊緣題目進行一番博學的交談總會給人以收益。他在解釋在管理文獻中出現的、往往可隨時提供有關貝爾尼尼的重要情況的幾乎是速記體的記錄中作出了令人驚歎的貢獻。波拉克兢兢業業地從事著困難的、日復一日以定額累計的工作,研究手寫的材料和有關文獻,他從來不擺出那種多餘的、總是慢條斯理的學者架子。他非常認真地對待他的事業,他將全部心血和精神力量給了他的工作,然而學習並沒有剝奪他享受現實生活中的幸福和興奮的能力,比如他同一位有才智的、惹人喜愛的年輕女子的婚姻便給他帶來了這樣的幸福和興奮,她對他的奮鬥給予了充分的理解;他們也一起參加同一個範圍廣大的圈子裡的朋友和熟人的交往。」

  這便是那個在年輕時給了卡夫卡以重大影響的人——為使這個形象更充實些,我再摘錄一段胡果·伯格曼的悼詞(載《波希米亞》1915年7月4日):「他廣泛的興趣財富是取之不竭的;但是只要什麼東西吸引了他,帶走了他,他便獻給其全部身心,從而忘了其他一切,而且馬上便成為崇拜者和宣傳人。他就是這樣研讀了《奧義書》、《聖經》、路德、阿西西的芳濟、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小說家(他將《十日談》朗讀得多麼純潔!),他就是這樣從事於琉特琴的彈奏和某些體育運動的。」我聽說他是在波希米亞最早從事滑雪運動的人之一。

  我記憶中的奧斯卡·波拉克是個善於發表厲的評論意見的堅決果敢的年輕人。十九歲時便已鬍子滿腮。我通過後來的調查獲悉,他在以後刮掉了絡腮鬍子,而且也拋棄了他那使人難以接近的生硬的、落落寡合的性格。我也是在那個「廳」裡碰到他的。他熱心地向我推薦「倫勃朗的德國人」。一種不知緣何而起的再嚴肅不過的猶太智慧那時已經顯示輪廓,這種學說發現了與一種追溯純潔的源頭的德國文化相似的一些現象,並試圖向這種德國文化學習。據我所知,奧斯卡·波拉克從未探索過真正猶太文化的問題,卡夫卡和我也是在很久以後才進入我們這個家鄉領域的。對德意志文化的愛有時也會導致對德意志文化完全流於表面的模仿,儘管出發點是真誠的,可以說是問心無愧的。所在在卡夫卡致奧斯卡·波拉克的信中可以讀到下面這麼一段話,它會使卡夫卡後來風格的識者深感奇怪:

  在正對著坡形葡萄園的公路旁,在深深的山谷裡有一

  座小房子,這是這個村莊的第一座也是最後一座。沒什麼

  價值。對兄弟們來說頂多只值一百個可憐的古爾登。更糟

  糕的是,就連舒爾徹——瑙姆堡都不需要它,充其量用它來

  嚇唬嚇唬人而已。可能把我這個所有者也列入嚇唬對象之

  一了,我是唯一愛著這幢房子並為之夢魂牽繞的人。房子

  小又低矮。甚至還不舊呢。恰恰相反,最多不過五到十年。

  瓦屋頂。一扇小門,顯然只能供爬進爬出,旁邊有兩扇窗。

  一切都是對稱的,仿佛是從一本教科書中爬出來的。但是

  ——門是用沉重的木料做的,油漆成棕色,窗板葉也漆成

  了棕色,總是關著,無論晴天雨日。可是這房子卻是住著

  人的。門前有一條沉重的、寬寬的石頭條凳,看上去幾乎

  已有年頭了。假如現在走來三個做手藝的小夥子,手持拐

  杖,背著很輕的背包,在石凳上坐下休息,擦去額頭的汗,

  然後三個腦袋湊在一起——這一切我都可以從上面看得一

  清二楚——這便如同一篇可愛的、古老的、寧靜的德國童

  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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