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卡夫卡傳 | 上頁 下頁


  弗蘭茨的母親死于1934年,比她的兒子多活了十年。她在世時我常與她見面,她是位安詳、善良、聰明異常、可以說智慧橫溢的女人,從她那裡我得到了弗蘭茨家世記述的補充材料。據她說,卡夫卡的父親來自施特拉科尼茨地區(南波希米亞)的沃賽克。赫爾曼·卡夫卡的父親是屠戶。赫爾曼的青年時代是艱苦的、勞碌的,他的幹勁和堅韌精神顯然是無窮的。他的兄弟姐妹(三個兄弟,兩個姐妹)照弗蘭茨的母親尤莉·卡夫卡的話說,也是「巨人」。弗蘭茨一輩子都處於強大的、外表也強壯非凡(高個子、寬肩膀)的父親的陰影籠罩下。弗蘭茨的父親勞碌了一生,商業上不無成就,然而也充滿憂愁和疾病,留下了一個子孫滿堂的家庭,他懷著作為家長的驕傲,為此欣喜,售出那至今(指1937—一譯者)依然存在的批發公司(位於舊城環城路)後,他還在布拉格市中心留下了一幢多層的出租樓房。他完全靠自己的勞動,幹練地、謹慎地、以犧牲和奮鬥建立了這個財丁兩旺的家庭,這個家庭及其豐裕的生活供給在弗蘭茨的想像力和創作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就這個意義而言,他對父親的崇敬是無限的,這種崇敬蒙上了英雄的色彩,由像我這樣不曾直接處於該家庭磁場內的,可以較冷靜地旁觀的人看來,這種崇敬有其符合實際之處,亦有某些誇張的因素。對於卡夫卡感情的培養來說,這種崇敬具有根本性的意義。這種心理究竟達到何種程度,也可以從我下面摘錄的(批判性的)日記片斷中看出來,這段日記生動地描繪了當初的父親形象。弗蘭茨寫道:

  聽著父親無休止地挖苦同代人的、尤其是他的孩子們

  的幸福處境,同時述說他年輕時必須經歷的千辛萬苦,很

  不以為然。無人否認,由於他長年累月衣衫單薄,腿上一

  直負著好不了的傷口;他經常挨餓,十歲時就推著小車走

  村串戶,早出晚歸,冬天也不停歇。然而他不願理解,這

  些千真萬確的事實和我沒有吃過所有這些苦同樣千真萬確

  的事實卻無論如何得不出這些結論:我過得比他幸福,而

  他可以因腿上的傷口抬高自己;他可以從一開始就估計並

  斷定,我不會讚賞他當時的辛勞困苦,正由於我沒有體嘗

  過同樣的艱苦滋味,我就必須對他感恩不盡。我何嘗不想

  傾聽他沒完沒了地講他的青春和雙親,但是他以一種誇耀

  和爭吵的語氣來敘述這些,可真是活受罪。他動不動就雙

  掌一拍,「哼,今天誰知道這個!孩子們知道什麼!他們誰

  也沒有經受過!今天有哪個孩子懂這些嗎?」今天他當著來

  看我們的尤莉姑姑又說了一通類似的話。她也長著一切父

  系親戚所特有的那麼一張大臉蛋。眼睛的位置和顏色有那

  麼點不對勁兒。她十歲時就去為人家燒飯。天寒地凍之際,

  她穿著潮濕的小裙子東奔西跑,腿上的皮膚開裂了,小裙

  子結冰了,晚上上床後才會幹。

  現在我繼續記述弗蘭茨母親的話。父系方面的祖母生於普拉妥夫斯基家,人們都說她心地非常善良,由於懂醫,她在村民中享有崇高的聲譽。此外,在父系的祖先那兒代代相傳的特點首先是戰取生活的精神和掌握生活的能力。赫爾曼當過三年兵,步入老年後他也樂意回顧他的戎馬生涯,一旦情緒較好(這種情況越來越少),他會唱起軍歌來。他的父親,即弗蘭茨的祖父,能夠用腳趾將一麻袋麵粉從地面提起。有一次,一夥吉普賽人闖入了一幢平房的客棧,嚇得戰戰兢兢的客棧老闆把卡夫卡的祖父找了來。他將這些不速之客接了出去。假如我們掉過頭來看看母系的先人,情況便截然不同了。這裡面有博學多識的人,往往是些有奇異的癖好的愛幻想的人,另一些人則被這種癖好引入冒險的、異國色彩的或離奇的、隱居般的生活。

  上面摘引過的弗蘭茨的日記記述中提到過母親的祖父和曾祖父的虔誠和(猶太教經師式的)博學聲譽。在冰封的河裡洗澡也是特別虔誠的人的一種宗教儀式,而不能理解成自然健身法,這種健身法當時還不存在,猶太人也不懂其妙用——剛才提到的這些男人出生于波利亞斯家,住在波德布拉得。祖父總是將宗教法則規定佩帶的信教線掛在衣服外面,而不是塞在衣服裡面。孩子門跟在他後面,嘲笑他,但他們過後便在(基督教的)學校裡受到訓誡。老師教導他們,不可取笑如此虔誠的人。祖父(應為曾祖父——譯音)唯一的孩子死得過早,並因此而可能導致了祖母的自殺,這個孩子叫艾斯特·波裡亞斯,她嫁給了雅各布·略維。這個結合產生了六個孩子,老二(尤麗葉·略維)成了弗蘭茨·卡夫卡的母親。老大(阿爾弗雷德)很早就去了外國,獲得了許多勳章,後來當上了西班牙鐵路總經理。他終身未娶,常到布拉格來,給弗蘭茨的青年時代帶來了一定的影響。這首先是由於弗蘭茨期待著由他引入現實生活之途。弗蘭茨嚮往遙遠的國度,母親有一個弟弟(約瑟夫)也在國外生活,他在剛果領導著一家殖民公司,擁有一支商隊,這支商隊有時達到一百五十人之眾。後來他在巴黎生活,同一個法國女人結了婚。舅舅的生活成了卡夫卡的創作源泉,成了卡夫卡完成的作品和計劃中展現的許多異國景象。住在馬德裡的舅舅阿爾弗雷德應該算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也是和藹可親的,家庭意識強烈(我認識他,但未給我留下輪廓鮮明的印象)。從給青年時期朋友奧斯卡·波拉克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卡夫卡對他是多麼失望。弗蘭茨問他,「他是否有法子將我從這些事物中解脫出來,能否帶我前往何處,使我終於得以著手新鮮的事業」。——弗蘭茨始終視其法律職業為權宜之計,渴望能從事其他工作。他把他的青春願望告訴這位舅舅,儘管十分含蓄,有保留,他同這位舅舅的關係在親戚關係普遍的冷淡中不能說是不好的。母親的另一個弟弟(魯道夫)生活在科希熱爾啤酒廠的會計崗位上,孤僻寂寞,由於信仰的轉移加入了天主教。最小的弟弟(西格弗裡德)在特裡什當鄉村醫生,也是單身漢,後遷入布拉格卡夫卡家的房子,在弗蘭茨生命的最後階段中對卡夫卡進行一些醫治,從而對卡夫卡的命運有所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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