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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十四章 三足鼎立

  1.北京最高級會晤

  為了加強尼克松與周恩來握手的戲劇性效果,尼克松決定單獨一人走下「空軍一號」的舷梯,只有他妻子帕特可以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進入鏡頭。一路上,基辛格被多次告誡要等握手結束之後才能從飛機裡出來。飛機停下來後,霍爾德曼乾脆派一名助理堵住艙室通道,直到握手儀式完畢,美國已收到現場直播信號後才放人出來。

  就在尼克松訪問中國的一個月前,白宮向北京派去一支浩浩蕩蕩的後勤隊伍,準備在文革浩劫中所剩無幾的中國官場創造美國公共關係的奇跡。基辛格對最高級會晤還未開始就如此招搖極為反感,但實際上他過慮了。

  中國人對電視的力量遠比基辛格看得准。他們知道,在美國黃金時間讓美國人看到中國,比一份聯合公報更能推動中美關係。並且,中國官員深知調整外交政策需要重新教育民眾而不是矇騙他們,這一點也能看出他們比基辛格老練。

  中國人樂得幫忙製造轟動效應。握手鏡頭、尼克松游長城、中國軍樂隊演奏《美麗的美利堅》的畫面立刻把美國觀眾和投票人腦海裡那個封閉不祥之地變成了一個富有誘惑力的、好客的國土,這是任何一份措辭精闢的聯合公報所無法做到的。基辛格後來也承認:「先遣隊以他們自己的方式為歷史作出了貢獻,這是我過去不理解也沒有給予重視的。」

  因為與毛澤東的會晤一直沒有最後落實,國務卿羅傑斯擔心基辛格那副急切的樣子會造成這樣一種效果:美國人只不過是一幫向中央帝國邀寵的可憐蟲兒。「重要的是不要造成這樣的局面」,羅傑斯說,「毛高高在上地等著尼克松爬上長長的階梯。」

  羅傑斯的顧慮毫無必要,他該為一件不可想像的怠慢而擔心:基辛格將會安排好尼克松與毛澤東的會晤,但國務卿卻無法參加。

  一碰到重大事件,尼克松就會激動得忘乎所以,命令這個不許參加,那個不准露面。比如,尼克松常下令不邀請基辛格參加登月宇航員回到地球的歡迎儀式,但基辛格總是毫不例外地在儀式上露面。在最高級會晤開始的一星期前,尼克松告訴基辛格,不許羅傑斯參加他與毛澤東的會晤,以便尼克松能討論敏感問題。

  基辛格完全可以不理睬這個要求,把國務卿安排進去,因為這不僅僅是外交禮節問題,把國務卿排斥在外的決定,會導致官僚機構更難以接受美國新的外交政策。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職責就是引導總統擺脫會導致錯誤決定的小心眼,但基辛格沒有履行職責。他過後也承認,他的行為毫無價值,「國務卿應該參加這個歷史性的會面。」

  毛澤東在中南海一棟普通的房子裡接見了尼克松和基辛格。他的書房擺著一排排書架,桌上、地板上到處堆著書,給基辛格造成一個印象,這好像是一個學者的靜居之處,而不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的最高領袖的覲見室。基辛格發現沙發上被蒙上了沙發套,就像一個好節儉的家庭不願弄髒沙發的裝飾。房間裡還有一個痰盂。

  毛澤東滿面笑容地接見了他們,那笑容既穿透人心又帶有一絲嘲弄,好像要告訴他們,他已看穿了人性的弱點,任何欺騙他的企圖都是徒勞的。

  基辛格的開場白談到他在哈佛大學教書時,曾要求學生閱讀毛澤東的作品。

  「我的著作一點也不重要。」這位38年前領導過長征的農民兒子回答道。

  「主席的著作震撼了一個國家,改變了世界。」尼克松說。

  「我只能改變北京周圍的幾個地方。」毛澤東說。

  毛澤東沒有就自己的世界觀高談闊論。相反,他以一種蘇格拉底的戲謔的對話形式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用一種狡黠隨意的口氣把他的客人引向他的結論。在基辛格看來,毛澤東那種簡明費解的評論就像柏拉圖洞穴牆上文字的複製品,既反映了現實又不包含現實。

  最重要的問題——幾乎所有的人都這樣認為——是臺灣問題。但毛澤東以他那種簡明難解的談話方式把一個事實講得那麼明白,以至於大家都沒注意:臺灣並不是兩國共同關心的最重要問題,沒有必要急於解決臺灣問題,它已經20年沒有得到解決,再等上20年或100年也沒有關係。

  所以,所謂在臺灣問題上有所突破,就是沒有必要追求臺灣問題上的突破。在最高級會晤上,美國會作出一些讓步,例如言明將會有撤出武力的長遠打算;中國也會作出讓步,例如允許美國對要求不動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擁有「興趣」。基辛格熬上好幾個不眠之夜斟酌在聯合公報裡哪個應該是條件從句,標點符號應點在哪兒。但實際情況是這個問題給拖了下去,直到現在也未解決,儘管強硬派譴責美國出賣了臺灣。

  這次最高級會晤的象徵意義體現在第一天晚上周恩來舉辦的國宴上。在人民大會堂出現了20世紀以來最不協調的情景。頑固的反共分子尼克松高舉著如柴油般易燃的茅臺,引用毛澤東的話作為祝酒辭,以示美國外交政策的轉變。全美國在喬治·華盛頓的誕辰日都能看到這個場面的現場直播,美國人對這個曾是敵對國的興趣到了著迷的地步。

  周恩來在會談中遵照毛澤東的指示精神,把臺灣問題放在次要的位置。周恩來一再強調兩國共同關心的是聯合反對蘇聯霸權主義的強烈傾向。

  中國急於與美國建立明確的反蘇同盟,儘管美國為此感到高興,但也有點不知所措。基辛格的目標是創造三角外交關係,而不僅僅是在陳舊的兩極對抗的遊戲中謀求一個新同盟。

  「美國在與莫斯科長久敵對狀況中得不到任何好處。」基辛格解釋道。相反,他想緩和與莫斯科和北京的緊張局勢。如果中國和蘇聯都從美國這兒尋求可以對抗對方的同盟關係,美國就占了大便宜,1972年初的情形正是如此。

  「這是一場三維遊戲」,基辛格回憶道,「任何簡單化的形式都會產生災難。」

  對美國來說,最關心的是越南。如果基辛格能使這兩個共產主義大國爭相討好美國,他們就不會那樣堅定不移地支持北越,這是基辛格一直謀求的政策。1972年初,他的目的達到了。北越總理訪問北京時請求毛澤東不要接待尼克松,被斷然拒絕。

  然而,基辛格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是,隨著中蘇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美國繼續在越南作戰的意義就越來越小。如果美國在1969年撤軍,把中蘇捆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問題也隨之消失,從而加速他們之間的不和。這期間,中國將被迫擔負起把印度支那從蘇聯霸權主義中挽救出來的職責。

  基辛格非常起勁地、秘密地起草著後來定名為《上海公報》的聯合公報。其他人對此都無所謂,尼克松從未就公報一事與他討論過。周恩來總理也僅僅和基辛格談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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