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居里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七月到了,激動、匆忙、可怕的磨難,在那幾個折磨人的早晨,瑪麗同30個學生關在考場裡,覺得神經緊張,字都在她的眼前跳動,有好幾分鐘工夫她不能讀那與命運有關的題紙,不能認清一般考題和「講義考題」的詞句。考完之後,就是等候的日子,要按照成績優劣,在梯形教室裡宣讀。瑪麗擠在裡面,與同考的人和學生家屬混雜一起,等候主考人進來,一直被人擠著,推來推去。忽然安靜下來了,她聽見頭一個念了自己的名字:瑪麗·斯可羅多夫斯基。

  沒有人猜想得到她的激動。她從同伴的賀喜聲中脫了身,從人群中逃脫,跑遠了。現在假期已經開始,回波蘭的時候到了,回家的時候到了。

  貧寒的波蘭人回家,是有固定的規矩的,瑪麗都一一遵行了。她把床、火爐、用具都存放在一個夏天還有錢在巴黎留著住屋的同胞那裡。她退掉自己住的頂樓,在永遠離開它之前,她把它完全打掃乾淨,向她不會再見到的守門婦告別,買了一些預備在路上吃的食物,然後,計算一下她還剩多少錢,走進一家大商店去買一點小擺設和一條圍巾。

  出國的人帶錢回家是可恥的!偉大的習慣、最高的禮節、法律,都要人用完所有的錢給家裡的人購買禮物,然後一文不帶在巴黎北車站上車。這不是聰明辦法麼?兩千公里之外,在鐵軌的那一端,有斯可羅多夫斯基先生、約瑟夫和海拉,有一個家,有餓了可以任意吃飽的食物,還有一個女裁縫,只要花幾個格羅齊就可以剪裁並且縫製襯衣和厚毛料衣服;這些衣服是瑪麗11月回索爾本的時候要帶去穿的!

  但是每次到了秋天,瑪麗必然產生同樣的憂慮:那裡去籌錢?怎樣回到巴黎?40盧布接著40盧布,她的積蓄已經用完了;而且她一想到她的父親為了要幫助她,連小享受都放棄了,就覺得十分慚愧。

  到1893年,情形似乎是全無希望,這個青年女子差不多要放棄這次旅行了,這時忽然出現了一個奇跡。

  去年用傘保護她,使她不受愛慕者包圍的那個迪金斯卡小姐,現在又給她一次更適當的保護。她確信瑪麗的前途不可限量,在華沙用盡一切辦法,替瑪麗請求「亞歷山大獎學金」,這種獎金是供給成績好的學生在國外繼續深造用的。

  600盧布!夠用15個月了!瑪麗雖然很知道如何替別人求助,自己卻從來沒有想到過要求這種補助,尤其沒有勇氣去辦必需的手續。得到之後,覺得眩暈迷惑,趕緊向法國飛去。

  亞歷山大獎學金來得正好!瑪麗刻意節省,試著使那600盧布能多維持一些日子,以便在教室和實驗室那種天堂裡可以多留一段時間。幾年之後,全國工業促進協會約請她進行一項技術研究,她又同樣刻意節省,從這第一次收入中省出600盧布來,送交亞歷山大獎學金委員會的秘書,這個秘書大吃一驚,因為委員會的紀錄中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瑪麗接受這筆獎學金的時候,是把它當作對她的信任的證據,當作信用貸款。在她那堅決的靈魂裡,她覺得把這筆錢留得太久是不誠實的,因為這筆錢此刻也許可以成為另外一個貧寒的青年女子的救命圈。

  瑪麗後來大概還認識了別的快樂。但是在人與人之間無限親切的時刻,甚至於在勝利和光榮的時刻,這個永遠鑽研不怠的學者從來不像在困苦和熱心努力中那樣自滿,那樣驕傲;她對她的貧寒引以自豪,把她獨立生活於異域引以自傲。她晚上在她那可憐的屋子裡燈下工作的時候,覺得她那還很渺小的命運,似乎已神秘地與她最為景仰的高尚生活聯繫起來了,她將成為過去的偉大的默默無聞的卑微者的同伴。有些人和她一樣,他關在光線不足的小屋子裡,也是離開他們的時代,才鞭策他們的才智超越已獲得的知識範圍的。

  這英勇奮鬥的四年,並不是瑪麗·居裡最快樂的日子,但是在她的眼裡是最完美的日子,離她仰望的人類使命的極峰最近。一個人若是年輕而且孤獨,完全專心於學問,雖然「不能自給」,卻過著最充實的生活。一種極大的熱情使這個26歲的波蘭女子能夠無視她所忍受的貧困,能夠安於她的貧賤生活。到後來,戀愛,生男育女,作妻子和作母親的憂慮,一種繁重的工作的複雜性,將把這個幻想者重新送進實際生活。但是在此刻這個有魔力支配的時期中,她雖然比以後任何時期都窮苦得多,卻像一個嬰兒那樣無憂無慮。她輕鬆地在另外一個世界裡翱翔,永遠認為那是唯一的純潔世界,唯一的真實世界!

  在這樣困苦的冒險中,決不可能每天都是極好的日子,常有意料不到的事情突然發生,擾亂了一切安排,幾乎無法補救。如不能克制的疲乏,需要治療的短期疾病,此外還有別的不幸,而且是很可怕的不幸僅有的一雙底子有幾個破洞的鞋子已經破爛不堪,不得不買新鞋。這就使好幾個星期的預算被打亂,這一大筆開銷不得不用盡方法彌補,在食物上節省,在燈油上節省。

  或是冬天比較長,七層頂樓上冰冷,冷得瑪麗不能入睡。她顫抖著,煤沒有了但是這算什麼?一個華沙女子會忍受不了巴黎的冬天麼?瑪麗再點上燈,四周看看,打開那口大箱子,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來,能穿多少就都穿上,然後再鑽進被窩裡去,把其餘的衣服——她的襯衣和替換衣裳都堆在被上。可是天氣還是太冷,瑪麗伸出手臂,拉過那唯一的一張椅子,提起來壓在成堆的衣服上,給自己一種有重量和暖氣的幻覺。她一動不動地等待進入夢鄉。這時,水桶裡慢慢結了一層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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