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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華茲華斯對大自然的描繪,較之色彩,他更愛寫聲音;與水相比,他更傾向於寫山;晨景與夜色,他更鍾情於夕陽輝映的黃昏。上面這首詩一開始交待時間:夕陽下山,夜幕降臨,星光閃爍,襯托出鄉村夜晚的寧靜。接下來句句寫聲音,樹叢中小鳥的鳴囀,近處有一兩隻畫眉與杜鵑鳥的歌唱,遠處有晚風吹拂的聲響,再有流水的潺潺。這些零星的聲響,在詩人的聽覺中構成了大自然的美妙和聲。詩人實際從第一句直接寫靜,反過來以聲寫靜,因為它們是萬籟俱寂中點綴的大自然中的聲響,它們襯托的是沒有人跡干預的大自然的寧靜。最後兩句,詩人進一步以聲寫靜,那只杜鵑的叫喚,竟能「把整個天穹充滿」,正因為外界的寧靜,杜鵑的聲音才會如此清脆。這是一首出色的以聲音來寫自然的詩篇。

  《三月》(1802年)寫得異常素樸,有聲有色,動中寓靜。詩的第一節是這樣的:

  公雞正在高唱,
  溪水不住流淌,
  小鳥正在啼鳴,
  湖面滿是星星,
  沉睡著的綠野沐著陽光;
  不管年輕年老,
  都隨壯漢操勞;
  牛群正在進食,
  頭兒始終低著;
  四十頭牛兒吃草一個樣!

  這首詩以極為素樸的語言,繪聲繪色地描畫出大自然背景上的農耕圖與鄉趣畫。農者的耕耘、牛兒的吃草、公雞的啼鳴都以自然景象為背景,田園風情與自然景致水乳交融,讓人感到農耕就是一支歌、田園就是一首詩、自然就是一幅畫,自然的鄉間生活是一種真正的美。

  如果說《三月》是素樸的,《愛利瀑山谷》(1835年)則是繁複的。詩人反復變幻角度,對立地正反闡釋自己對自然景色的同一種感受。這首詩反映了華茲華斯自然詩的另一種風格。

  ——沒有一點流動的空氣
  來把這蔥郁幽谷的心胸吹亂。
  從溪岸開始,連綿的樹像岩石
  一樣遍佈四處;小溪像一路上
  哺育它的迤邐山巒一樣古老,
  它並沒有擾亂、卻加深了寧靜,
  因為此地其他的一切都安謐。
  可現在有了一絲小小的微風——
  也許從穀外咆哮的狂風溜來——
  粗壯的橡樹們沒有感覺到它,
  小柳樹卻對它的輕撫多敏感!
  它在那邊幽暗的洞上倒懸著,
  看來了無聲響,可悠晃的樹枝
  送來柔美的視覺音樂,幾乎像
  和諧的歌聲一樣,有力地挽留
  行人的腳步並使他萬念俱寂。

  這首詩一開始直接寫雙靜——靜止與寧靜,連空氣都沒有一點流動。接著用有聲音有動感的「小溪」來寫靜。「它並沒有擾亂、卻加深了寧靜」。值得注意的是「小溪」的「古老」,也為詩作增添了靜止與亙古不變的意象。接下來寫「一絲微風」,吹動了小柳樹,本是「了無聲響」,沒有聲音的,詩人卻硬要將它與「音樂」連在一起,稱為「視覺音樂」。「視覺音樂」本不是聽覺上的,詩人又以「像和諧的歌聲」,將其與聽覺連在一起,這就體現了詩人的辯證手段。

  它使詩歌具有了視覺與聽覺混雜不分的多重印象,使詩歌不再那麼單一,而具有複調的感覺。最後一句再一次表現詩人的辯證手段,寫這種美景像歌聲一樣,「有力地挽留行人的腳步」,此中的「歌聲」、「行人」、「腳步」都具有雙重動感與聲響,緊接著來一個轉承「並使他萬念俱寂」,一切聲響戛然而止,這些自然的景色平撫了行人心靈的躁動,使之歸於寧靜。這首詩有意打破「視覺」與「聽覺」的界限,有意混合「看」與「聽」的不同對象,使詩具有了多重的模糊印象,有如印象派的圖畫,少了清晰、多了朦朧。也許這種混合、模糊與朦朧,正是大自然給予人的最真實的印象、最原始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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