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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3.返回諾曼底

  七月十八日海明威回到諾曼底。首先他到喬治派頓將軍的裝甲師去採訪。路上裝甲車掀起的灰塵使他那敏感的眼睛和喉嚨忍受不了。他從口袋裡拿出個小日記本,作了簡短的記載。「這個夏天這裡一片灰塵和泥濘。兵車在泥路上駛過,留下的車轍泥深盈膝或是厚厚的塵灰在車子後面卷了起來蓋住你眼睛,使你感到窒息……。」不過,這裡寫的只是這種現象的一個方面而已,除了派頓將軍的裝甲車和飛機外,還有別的事情引起歐內斯特的不滿。其中之一是他的一位記者同事所引起的。這人名叫奈莫卡那貝羅路卡斯,巴西人。歐內斯特第一次見到他就不喜歡。七月二十一日是歐內斯特四十五歲生日。這一天比以往更難受。除了寂寞無聊外,還加上天熱,灰塵多以及周圍喧鬧的聲音。快到黃昏了,他準備洗個冷水澡,然後慢慢喝酒消磨時間,自我安慰一番。他發現房裡剩下的威士忌不多,一口就可喝光。他把酒全都倒了出來,盛在一隻高腳酒杯裡,再加入一些水。這樣便可多喝幾口。他把酒杯放在一把交椅的扶手上,坐在椅子裡脫掉高統靴,然後身子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休息起來。他根本沒想到這個時候奈莫會走進房裡來。可是他來了。奈莫是剛從外面採訪回來,渾身灰塵,一身臭汗。當他走過歐內斯特的椅子時,看見了那杯酒,順手端起來,一飲而幹。然後眼睛盯著海明威十分不滿地說,「怎麼搞的,裡面摻了水!」歐內斯特氣炸了,差點沒斃了他。他好不容易在派頓將軍那裡呆了一個星期,他把這一個星期的生活經歷叫做「流產」。他開始盤算找個更好的地方。

  歐內斯特另選了一個採訪的地方——第四步兵師。七月二十四日他來到步兵師的記者住地,要會見這個師的指揮員。有人把他領到巴頓將軍的臨時辦公室。巴頓將軍個子高大,有點肥胖,蓄著軍人短胡,得了潰瘍病。巴頓將軍對於海明威印象不很深。他約略記得海明威曾是一個運動員兼體育記者,曾同一些有名人物賽過拳。巴頓將軍表示,眼下他沒有時間同他談話,因為他的軍隊正在作好配合總進攻的準備。他的部隊的任務是沖過橋頭堡,佔領聖—羅陣地。歐內斯特離開指揮部到記者住地去。這個地方由師部聯絡官馬科斯史蒂文生隊長負責管理。史蒂文生是得克薩斯州人,他曾擔任已故賽奧多羅斯福將軍的副官。巴頓把他看作是看護歐內斯特最合適的人選,特別是他和海明威有著共同的愛好。史蒂文生蓄著軍人短胡,在歐內斯特的印象裡他很象得薩斯州的法官。

  史蒂文生帶領歐內斯特去見巴頓將軍手下的官員。二十八日,即發動總進攻三天之後,歐內斯特同伊拉沃爾夫特一起到第二十二團所在地麥斯尼爾赫曼的交叉路口附近的一間農舍去採訪。當時的軍事形勢仍然是多變複雜的。美軍和德軍之間常常只隔著一片樹林甚至是一排樹籬。前幾天軍隊只向前挺進十多公里,俘獲了三百名敵軍士兵,步兵巡邏隊經常在南邊出現。七月裡到處滾滾塵沙,灑落在綠色的山坡上,空氣中有一股窒息人的熱浪。中校愛德華是個滿頭灰白頭髮的大個兒,正忙得不可開交,這時來了一位個子比他矮的同事,要求會見上校查理斯吐魯曼拉罕。他正在那間小農舍裡,牆上掛著作戰地圖,他同樣也很忙。那個高個子咕咕噥噥地說出名字和職業來。接著上校愛德華取走了情報。

  巴克拉罕率領部下鎮守第二十二團幾乎有三個星期了。他個子矮,身體結實,生著一對褐灰色眼睛,是美國華盛頓特區的人。他渾身是勁,不信教。愛德華告訴他有記者前來採訪。一個是戰地記者,另一個,他認識的,從華盛頓來的上校柯裡斯。拉罕後來說:「按照對方的等級,來訪者級別比我們高,而我們對他不怎麼尊敬。這樣,從華盛頓來的客人被看成是最低等的。我要上校愛德華把這些先生們請進來,然後我又去研究地圖去了。」

  拉罕完全沒料到從那窄小的門口會擠進來一個巨人般的人來。「是上校科勒嗎?」他一邊說,一邊抬起頭來準備同對方握手。

  「我不是上校,」來客說,「我是柯勒雜誌社的記者。我的名字叫海明威。」

  「歐內斯特吧,准沒錯,」拉罕說。

  「不錯,我是歐內斯特。」

  拉罕給來訪者簡單地介紹那裡的作戰計劃。他看見海明威十分迅速準確地把有關的軍事情報記載下來,不免感到吃驚。在他看來海明威似乎具有先天的軍事知識和專業才能。他所提出的問題很有啟發性,他的一舉一動與眾不同。整個討論會進行得十分順利。到場的人都積極發言。最後拉罕宣佈討論會結束,邀請來賓共進午餐。拉罕自己是個有經驗的作家,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個詩人。吃飯的時候,他想把話轉到談論文學方面去。海明威是個純樸、直率、和藹和不裝腔作勢的人。但此時此地,海明威不想談論文學,他把問題一一叉開。顯然,他的興趣在於談論戰爭。

  在後來的九天裡,歐內斯特跟著這個師團不停地往南轉移。一路上經過丹尼斯,威拉巴東、漢白、波勒斯和聖波斯等地。他對新聞採訪十分內行,他摒棄一切羞怯躊躇的心理。

  他把這次行動叫作「和步兵一起進行一次艱苦而愉快的轉移」。他給住在倫敦的瑪麗維爾斯寫信。他說他的生活過得十分愉快,他跟著士兵們跨越山崗與敵人作戰,沿著塵土飛行的公路前進,出沒于叢林之間,走過麥地被炸壞了的坦克靜靜地躺在田地裡,雙方都有傷亡,不時看到被擊斃的士兵倒在地上。在上校拉罕的排裡他發現有個會講西班牙語的軍士。由於語言相通,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在行軍的路上,他們兩人有時甚至沒有停下來吃東西。睡覺的時間和地點沒有保證。經常是睡一下就得走,斷斷續續。他們經常睡在露天裡,泥土地上,穀倉裡,農民用的大車裡,有時還遭雨淋。天朦朦亮就起床,接著用肥皂和毛巾全身沖水洗刷一番。天大亮了,悄悄地從口袋裡摸出個小鏡子照一照自己的臉。他發現他的眉毛和眼睫毛上積聚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真有點象一位初進入社交場所的女子,眉毛和睫毛象塗著厚厚的一層油彩那樣。

  七月三十一日,歐內斯特在威拉巴東向領導要了一部從德國人那裡繳獲來的一輛附有單輪側車的摩托車。巴頓將軍從師部汽車隊給他調來了一個司機。司機是二十九歲的小夥子阿齊佩基。他是紐約人,中學畢業生。入伍前曾在馬希納某鋁製品公司做工。他的頭髮呈赤紅色,眼睛向裡泛藍。在一次事故中他的門牙被砸脫了一個。佩基把摩托車開回車隊重新油漆。後來,當他們開著那部修好了的摩托車經過巴頓的辦公室時,巴頓將軍剛好站在門口。看到車子被修理粉刷一新,微笑著揮手向他們致意。八月初,天氣晴朗,清風徐徐,這是歐內斯特最喜歡的天氣。吃過晚飯,他赤著腳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給瑪麗寫信。桌子底下一隻絨毛狗,聾拉著耳朵,正在一心一意用嘴嘻弄歐內斯特的腳趾。信還沒寫完,他和同事們先打了一陣撲克牌。等他重新提筆寫信時,天已全黑了。在信裡,他想讓瑪麗聽到戰場上真正的槍炮聲。他用了許多擬聲詞來摹仿機槍射擊的音。例如:嗒嗒嗒,砰!這聲音令人聽起來十分緊張。

  經過這麼一段平靜的生活之後,歐內斯特又渴望到前線去。八月三日的上午他和佩基來到威拉迪拉波勒北邊一個頗具規模的市鎮。本地人叫它火爐城。他們坐著摩托車,身邊帶著手榴彈。敵我雙方互相開炮。炮彈常常落在街道上。狙擊手十分活躍。許多建築物遭炮轟後正在著火燃燒。牆壁斷裂倒塌了,急救人員正在搶救傷病員。巷戰十分激烈。最後敵人被趕走,美國人控制了這個城鎮。歐內斯特同一些本地人談話瞭解情況。他們中有一個告訴他,有個地下室裡,藏有許多敵人的諜報人員。美軍步兵經過那裡時沒有發現。他表示願意帶他去那個地方。歐內斯特全副武裝,佩基也帶了手榴彈跟著那人到上述那個地方去。到那裡後,他們用法語和德語向地下室喊話。命令躲在裡面的人投降,一個個地舉手走出來。可是裡面沒有一點動靜。歐內斯特又喊了一遍,仍然沒有回音。於是他把三顆手榴彈的蓋子揭開,把手榴彈往地下室裡丟。「好吧,」歐內斯特說,「就讓你們見鬼去吧。」實際上,地下室裡並沒有德國鬼子。要是有的話,他這次就一下消滅了許多敵人。現在戰爭仍在進行,他也就沒有工夫下到地下室去看個究竟,到底他是不是打死了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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