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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歐內斯特到倫敦不久,遇上了一位從美國北明尼蘇達來的金髮女郎。她的名字叫瑪麗維爾斯,剛滿三十六歲。在西班牙內戰時期,她在芝加哥日報社工作了五年,後來到倫敦在貝武布洛克爵士的《每日快報》社當專欄作家。她同一位《每日郵報》記者,澳大利亞人諾爾蒙克結了婚。一九四〇年她被調到《時代·生活和命運》雜誌社工作。一九四二年她曾去過紐約,其他時間她都呆在倫敦。她住在格羅斯萬諾大街三十一號一家公寓的頂樓套間裡,離美國大使館和多切斯特旅店不遠。每當她丈夫諾爾因公出差時,她便刻苦自學政治和經濟。這為她在魯斯雜誌上發表的三篇文章提供了有益的背景知識。她覺得政治和經濟比小說和詩歌更能反映世界的真實情況。

  關於她在一九四四年初對生活所抱的態度,人們不難從她的日記中看出來。她在一月一日的日記中寫道:「我一個人先回家。時候還很早。我感到孤獨,很想念諾爾。今天我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大家都感到很無聊。本來想和比爾去跳舞,但結果呆在家裡談論麥西隆和俄亥俄。生活並不象有些人所想像那樣美好、舒適和雅靜。」一月三日的日記寫道:「今天買了一對高級的金耳環。感到太浪費太奢侈了。整天在家工作。」一月三十一日的日記寫道:「今天,我第一次自己動手做檸檬餅。結果味道真不錯。」二月十四日的日記寫道:「空襲使我感到情緒低落。」二月二十九日的日記寫道:「諾爾似乎離我很遠很遠。肖這個人很有意思,說我如果呆在歐洲,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五月二十一日的日記寫道:「今天諾爾請路西和阿朗吃中飯……空軍駕駛員(入侵機群)可望今天離開倫敦。」五月二十二日的日記寫道:「諾爾預測,納粹將侵略愛爾蘭——空中轟炸。今天我穿著新買的獵人服,步行回家,經過格林公園。心中感到我生活過得夠好的了,但我一事無成——沒有孩子……而且有時候,我感到對諾爾十分陌生。」

  瑪麗維爾斯和其他的人一樣,從報上得知海明威到了英國倫敦。關於海明威的事她就知道那麼一點。到了第二個星期,她同摩赫德去吃中飯,她才知道關於海明威的更多的情況。那天中午她穿一件毛線衣外面套著一件外衣,到軍人和外國記者常去的梭河白塔飯店去吃飯。同去的有歐文肖。他和海明威的弟弟萊賽斯特在同一個單位工作。飯館裡客人多,氣溫高。瑪麗於是把外衣脫了下來。肖當即低聲細語地對她說,只穿件緊身毛線衣,會立即惹來許多男人象雄蜂一樣從四面八方向她這個蜂后飛來。果然,很多人朝著她看。有一個留著大鬍子的人走過她前面時停了下來,出神地望著她。此人就是海明威。肖當即給他們作介紹。歐內斯特當時的舉動真有點象爭著去求婚的人。歐內斯特開始重視他那越來越少的頭髮了。一天,羅爾德·達爾順路到多切斯特旅店去看望歐內斯特。進門時他看到歐內斯特正忙於用一支眼藥水滴管和一瓶生髮劑滴抹頭髮。

  「歐內斯特,你幹嘛使用眼藥水滴管?」

  「把藥水滴進頭髮,注入頭皮。」

  「可是你的頭髮並不多呀!」

  「我的頭髮夠多的,」歐內斯特堅定地說。

  人人都爭著請歐內斯特做客。一天,他接到在巴黎結識的吉米查特斯的電話。原來梭河酒店,即費茲羅酒店的老闆娘尼娜看報得知歐內斯特住在倫敦,當即要吉米組織一個老蒙特巴拿斯觀光團成員聯誼會,並推選歐內斯特為主賓。時間定於二十六日星期五。地點在布裡克萊海灣。二十四日晚歐內斯特應開普之請到他家去作客。開普夫人家裡藏有十瓶蘇格蘭威士忌和八瓶松子酒。開普還買了一瓶香檳酒,一瓶白蘭地並特地到西邊市去採購宴會上用的食品。

  這天晚上,歐內斯特大部分時間坐在一個角落裡同一位在蓋伊醫院工作,鼻子高高,身材魁梧,名叫彼得哥爾的醫生談話。彼得哥爾醫生的妻子是個德國難民,能講幾句英語。歐內斯特十分得意地拿出一封複製的布萊頓大使寫給他的證明信,表揚海明威和他的部下不怕艱苦和危險,連續不斷地在海上巡邏了兩年。歐內斯特解釋說,他的鬍子就是這樣長起來的。由於在海上曬多了太陽得了一種良性皮膚癌。哥爾醫生是位癌病專家,聽了半信半疑。十點鐘左右,歐內斯特看到一個身材高大,頭髮稀疏的人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裡,凝望著窗外慢慢移動著的阻塞氣球①。這些氣球就象懶洋洋的巨人般停靠在這個古老城市的古老建築物上。歐內斯特悄悄地走過去向那個人作自我介紹。那人說他的名字叫瓦爾登。他是倫敦魯斯雜誌社的記者,曾經在紐約與瑪麗維爾斯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他佩帶著傘兵部隊的徽章。他剛剛參加了第八十二次嚴格的飛行訓練。一旦發動攻勢,他就要到法國去。歐內斯特把瓦爾登的沉默不語錯認為是對方心情憂鬱。現在他別出心裁,給它重起一個名稱叫「黑屁股」。瓦爾登聽了感到莫名其妙。當他不承認自己有什麼痛苦時,歐內斯特顯得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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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阻禦敵機空襲用的氣球。

  大約到了半夜,歐內斯特帶著他的弟弟萊賽斯特和彼得哥爾走出開普的廚房。他邊走邊喊,「跟我來,兄弟們。咱們去活動一下吧。」大家放下酒杯,走進一間小房間,認真、兇猛地練起拳擊來。過了一會,有些人請那位精疲力竭的哥爾醫生用拳擊打他們那繃得很緊的肚皮。這是歐內斯特最愛玩的一種小孩子遊戲。當哥爾醫生的拳頭打痛了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另一些人走上前去繼續打擊對方的肚皮。

  晚會在二十五日淩晨三點結束。這時天灰朦朦的。哥爾醫生和他夫人主動開車送歐內斯特和瓦坦貝克回多切斯特旅店。瓦坦貝克婉言謝絕——後來事實證明,他的這一決定是十分明智的。哥爾醫生那天晚上從十點鐘起一直喝酒喝個不停。外面街道一片漆黑。他起動了馬達,盡他腦子裡的清醒程度,車子沿著街道向前駛。可是還走不到半裡路遠,汽車就猛地向街邊一個大水塔撞去。歐內斯特的頭砸在車前的防風玻璃上。頭被玻璃劃開一道很深的傷口。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把他那一大篷濃密的鬍子都浸透了。人們只好把他從那輛撞壞了的車子裡抬出來。哥爾醫生夫婦雖也被玻璃劃傷了,但傷勢不重,能自己走路。受傷的人立即被送進離多切斯特旅店兩個街區的海德公園區的聖喬治醫院。歐內斯特得了嚴重的腦震盪。他的雙膝因與儀錶板相撞,腫得很厲害。當他的弟弟萊賽斯特幾個小時後聞訊趕來醫院看他時,他神志已清醒,但顯得特別煩躁。他弟弟注意到,在纏繞在頭部的繃帶底下他那雙褐色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歐內斯特急切想看報紙,想知道報紙如何報導他發生的這次事故的。外科醫生在給他施行手術前給他的傷口洗刷乾淨。據說,醫生給他一共縫了五十七針。他滿頭包紮著繃帶,頭部痛得厲害。這種情況將延續好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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