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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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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希望到陣亡戰士紀念日那天能把小說寫完,但實際上做不到,還差得相當遠。恰好在這個時候,他住房的天花板的泥灰脫落了,白色的泥灰粉末把房裡的東西厚厚地蒙上了一層。雨水從破裂的房頂漏下,更加把房裡的東西弄得一塌糊塗。當他的兩個兒子到他那裡作短暫逗留時,他的起居室濕淋淋地簡直象水池。這對愛清潔的瑪薩來說簡直是要她的命。但從美國大陸傳來的消息更加使她煩悶不安——虛假的政治宣傳,以增加稅收來嚇唬人以及永無休止的浪費國家資財。平均每天她要發兩次脾氣,對美國對世界的形勢表示極端的不滿。他真想到歐洲去,看看她能做點什麼事。她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塊幾乎與外面世界隔絕的地方。歐內斯特專心於寫作,無暇顧及瑪薩的社會生活,瑪薩十分惱火,一氣之下,收拾行裝跑到紐約住了一個月。 六月底她帶著她的母親一起回到海明威身邊。海明威說,他已是精疲力竭了。不過,他發誓,小說沒寫完,他決不去剪頭髮。他不注意修邊幅,外貌邋裡邋遢。當他寫到小說末尾,叛軍炸毀忠於共和政府軍防衛區的一座橋樑時,他簡直坐立不安。好大一陣子,他感到全身無力,仿佛象死人一般。這本小說寫了一年五個月。他和書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感情融合在一起,不忍猝然離開他們。然而,到了七月一日,他終於決定收尾了。他在拍給伯金斯的一封電報中說,「所有橋樑都被炸斷了,本書的最後一章即將寫完。」這樣,他不久就可以到哈瓦那理髮店去理髮了。 當歐內斯特正在街道人行道上走的時候,突然看見佐諾斯同一位他在阿倫家認識,名叫多格拉斯的人一起在路上走。他趕上去,伸手抓住諾斯。接著對他說,他渴望在諾斯未讀到他的小說,對他加以指摘之前,先把小說的大概內容告訴他。於是他們約好在弗羅裡迪酒店一起吃午飯。雖然他們兩人的政治觀點絕然不同,但他們談得十分投機。到下午四點還沒談完。突然,酒店門一開,瑪薩大踏步走了進來。看神色她顯然在生氣。原來歐內斯特答應下午二時和瑪薩去同她的母親會面。歐內斯特明知理虧,主動向瑪薩賠不是。可是瑪薩置之不理。她大聲地說,「你可以對我無禮,不按時踐約。可是,對我的母親,你不能這樣做。」歐內斯特,付了帳,向佐諾斯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服服貼貼地跟著瑪薩走了。 雖然小說寫完了,頭髮也理了,但這本有四十三章的小說,還有許多麻煩事大傷他的腦筋。例如,書中寫到七月十三日,喬丹俯伏在一棵大樹底下,注視著法西斯伯倫多中尉朝他方向走去。本來故事寫到這裡就可結束,但歐內斯特覺得還不滿意。在他四十一歲生日前一個星期,他寫了一個後記和另外兩小章,想盡可能詳細地把線索理清楚。其中一部分說明在賽戈維亞進攻戰失敗後卡科夫和戈爾茲將軍召開的一次會議的情況以及他們在驅車返回馬德裡,談到喬丹炸毀橋樑和隨後失蹤的情況。最後一章描寫安德雷斯訪問派希羅和彼拉地方守軍撤退後留下的營地。安德雷斯居高臨下凝視峽谷底下奔流的河面上那被炸毀了的鐵橋。歐內斯特採用這種突降法,顯然是要從有重大意義的內容突然轉入平淡無奇的場面,從而說明這些描述既不是必不可少,也不是引人入勝的。 歐內斯特十分焦急地等著把書稿用打字機打好,然後把它送到紐約去。七月下旬熱浪襲擊了整個東海岸。歐內斯特坐在火車車廂裡,熱得簡直象在火爐邊。他坐在單位坐椅上,借助著微弱的燈光校閱書稿,時間長了,眼睛就發花。火車到了賓夕法尼亞,他踉蹌地走出火車廂來到車站站台上。他夾在人流之中被人推著走,活象沙丁魚盲目地被倒進罐頭加工廠,身不由己了。他在巴克萊旅店下塌,離斯克裡布納只有幾個街區的距離。他每天校閱書稿二百頁,零零碎碎由送稿人送到斯克裡希納出版社。幾天以後,紐約時報書評編輯部的格爾德到海明威下榻的旅店找他。走進房時,他發現海明威身穿一件沒有扣上扣子的寬鬆的睡衣,身旁圍著一群人,正在找他談話。其中一位是西班牙忠於共和政府派被流放的司令古斯塔夫杜朗。他不久前同一位美國姑娘結婚,並移居美國。杜朗坐在一旁十分有禮貌地傾聽著海明威同格爾德的談話。歐內斯特不時停下來把他的談話內容翻譯給杜朗聽。當杜朗走出房去打電話時,歐內斯特輕輕地對格爾德說,他寫小說的時候,常常要從他那裡獲取一些消息和情報。杜朗曾對他作過保證,說他所提供的情況都是可靠的。當杜朗準備帶他的新婚妻子到女方在新漢普夏的避暑別墅時,海明威請杜朗幫忙校正樣稿,以便查核書中的西班牙文是否正確。歐內斯特深知,要寫一本關於西班牙、西班牙人民、西班牙內部的革命運動以及戰爭,自己是力不從心的,但要他請一位他小說中的主人公之一的西班牙人來審閱他所寫的東西,他又感到有點難為情。對於歐內斯特的要求,杜朗出於部分的好奇心答應了。他對歐內斯特的西班牙語評價不高,但對他寫的那本小說,認為很有吸引力。 八月二十六日,他從哈瓦那空郵寄出他那本小說的一百二十三個長條形字板。他作好思想準備,聽取伯金斯和斯克裡希納的反對意見並重新修改。在此之前他還十分認真地把那段描寫兩性關係的文章重新寫過,使那些戀愛場面顯得不那麼低級庸俗。但在聽取了對方的意見之後,提出了反駁,認為彼拉的「死亡的陰影正在到來」的演講並不怎麼樣。一般來說過得去。但是如果把它刪掉,就相當於在管弦樂隊中把低音提琴和雙簧管拿掉,因為它們單獨演奏起來十分難聽。這段話雖然很刺耳,但並不是毫無緣故的。他要把他在馬德裡所看到的吉卜賽人的俗氣完全去掉。吉卜賽人是一個十分奇怪的民族。當然,他並不想去美化他們。至少,不會比他在尼克·阿丹斯的故事中美化密執安印地安人更為過份。 最後,歐內斯特作出重要的決定,取消了那篇後記。他解釋說,他原來的想法就象一個飽經磨煉的水手一樣,把一切都弄得整整齊齊,井井有條。但是他現在看到小說的結尾安排喬丹躺在樹林裡積滿鬆軟的松樹葉的地面上同在第一章中的第一句提到他在地上躺了六十八個時的情況互相呼應。 小說在這種情況下結束,才算合理,合乎邏輯和要求的。 4.酬勞 一九四〇年伊始,歐內斯特就為自己寫了一半的小說向伯金斯預支了一千元稿酬。伯金斯答應了他的要求,希望在新的一年裡歐內斯特在創作上取得更大的成就。歐內斯特在一九三九年的全年收入為六千美元。可以預料,他在一九四〇年的收入——包括出版小說和戲劇方面的收入,可望是一九三九年的兩倍。八月下旬,每月書刊俱樂部選中了海明威的長篇小說,準備出版印刷十萬冊。這樣實現了伯金斯的希望。斯克裡希納為了競爭,準備增加這本書的出版量。歐內斯特寫信給阿諾爾德金格裡奇訴說他寫這本書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妻子離開了他。一年半時間,他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當然,小說的完稿對他是個很大的安慰。這本書的特點是構思精密,結構緊湊,字字相關,首尾互相呼應。 歐內斯特正計劃帶瑪薩和他的兩個兒子到太陽谷去度假。瑪薩要求克拉拉斯彼格在海明威未到達前代為照顧孩子。經過三年多的所謂不合法的生活,瑪薩和歐內斯特準備在波林決定離婚後就結婚。瑪薩雖然對於事情的成敗尚有懷疑,也沒有對克拉拉說出她的想法。她只對她說,「親愛的,在我們的婚禮上,你就當撒花姑娘吧。」 當瑪薩去路易斯探望她母親時,歐內斯特和奧多希魯斯一起幹九月一日開車外出長途旅行。抵達太陽穀後,他幾乎立即就投入工作——校對書稿,把校正好了的先後寄給伯金斯。在一篇未標上具體日期的書稿上寫了兩句話「千萬別遺失」和「謹以此書獻給瑪薩。」最後一批書稿的校閱工作是由勞伊德和泰利·阿諾爾德完成的。當他們談到歐內斯特的父親是自殺而死時,歐內斯特證實了此事並理直氣壯地把自殺行為稱之為「司空見慣的事。」他說,當一個人陷入絕境時,採用自殺的方式來解脫自己是允許的。他還十分詳細地告訴瑪薩如何熟練使用手槍。 全部書稿校正後,歐內斯特如釋重負。他對查理斯斯克裡布納說,在這段時間裡,他腦子裡昏昏沉沉,精神不大振作。波比上學後,歐內斯特便帶著兩個個兒子和瑪薩到山林裡打獵。帕特裡克和格雷格裡每人打了八十只長耳野兔。歐內斯特和瑪薩一共打了三百多隻,合起來約有四百隻。接著連續幾天下暴雨,歐內斯特不能外出打獵,老毛病又發作了。他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當他得知他那本小說的出版時間已推遲到十月二十一日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於是象火山一樣爆發了。接著他哀聲歎氣地說,這消息太令人失望了。他連續二十四小時工作,急急忙忙想搶在截稿日期之前完成。可是情況並不象他預料那麼好。他對於做一個循規蹈矩,尊重約期並為了踐約犧牲週末休息努力工作的人已不感興趣。對斯克裡布納的編輯部老爺們一周只工作兩天的那種不急不躁的作風大為厭惡。他埋怨上帝沒有讓他做一個無憂無慮的普通人,省得當一個專業作家毫無止境地一頁接一頁地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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