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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現在還有兩個大問題要解決。第一是為這本書的出版準備一個序言;第二是《第五縱隊》這篇文章是否要發表。八月三日,他說,他對那個劇本感到噁心。他花費了七、八個月才把它寫成。他想把這篇文章暫擺在一邊,這樣做有好處。如果他同意讓別人把這劇本重新寫過,搬上舞臺,可能還有點利可圖。不過,情況很糟糕,「都不可靠」。因此,還是按原稿出版。作者創作中存在的問題就讓讀者去評介。

  凱島的夏季,氣候變得酷熱異常,歐內斯特決定帶他妻子波林和孩子們開車到懷俄明山區去呼吸清新的空氣。他們的長途旅行於八月四日開始。但車子才開到帕爾姆海灣,他的那只有毛病的左眼眼珠被擦傷了,接著右眼也受了感染。這種情況,以前他在瑞士時也發生過一次。他們住在汽車遊客旅館裡。歐內斯特整整兩天呆在房裡,關起百葉窗,不敢出來。第三天,傷勢略有好轉,他的左眼上貼著一塊大紗布,右眼不時流著眼淚,弄得視線模糊不清。他仿佛象個惡魔開著車子瘋狂地逃離酷熱和潮濕的地方。車子到了丹佛,他的錢用光了,立即打電報向伯金斯要錢。八月十七日,海明威一家住在勒巴特牧場。天正在下雨。這時他已經校正完全部書稿,開始寫書的序言了。

  歐內斯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寫信給波林的母親了。他每次在寫給她的信中,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就是遮遮掩掩含糊不清。他心想,出版他的劇本可以賺一筆大錢,這好象你牽著一匹馬到製作肉罐頭的工廠去,而同時又希望在肯塔基大賽馬會贏一筆大錢一樣。然而,十八個月來,他重寫並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同別人合作拍攝了一部電影,寫了一個劇本,為雜誌撰寫了十五篇文章以及發出價值一萬五千元的新聞電訊稿。另一方面,他認為,如果他雇請別的什麼人來認真管好他的生活,他的工作可能還會做得更好些。他先後三次去西班牙,既沒有被戰爭嚇倒也沒有受傷。可能是由於這個緣故,他非常偏執,自以為公正,無情和殘忍。唯一能使他的生活過得體面的是基督的教規和宗旨對他的約束和指引。問題是西班牙國內的教派都站在敵人那一邊。這種事實深深激怒了他,一氣之下禱告也不做了。一種宗教信仰竟同法西斯主義這樣緊密勾結。這種現象多麼奇怪,發人深省。

  八月二十日,該書的序言寫完了,郵寄給伯金斯。這篇只有一千字的序言是對該書非正式的評論,措詞既矜誇又委婉謙恭,口氣象他寫給波林的母親的信一樣。其中他用了一個耐人尋味的隱語。作家總是用他的禿筆走到那裡寫到哪裡,做什麼就寫什麼。既然知道刀具可以重新磨尖磨利,那麼,不斷地使用總比把它束之高閣,任其生銹要好得多。因為,長期不用,等到要用時才發現已經不行了。在序言的結尾,歐內斯特寫明瞭這本書是獻給誰的。他十分工整地寫下他的手筆:「作者懷著誠摯的愛謹將此書獻給瑪蒂和赫伯特」。在巴黎,在巴塞羅納,瓦倫西亞和馬德裡,甚至在紐約,人們都十分清楚他同瑪薩的關係。但他一直小心謹慎,儘量不露出破綻。如今那小說已經寫完,他和瑪薩的關係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雖然他在書中沒能明確表示他對瑪薩的一片衷心,但他終於以一種新的方式表示自己對她的無限忠誠。

  眼下,連懷俄明山區清涼的氣候也留不住他。八月三十日他飛抵紐約,在巴克萊飯店同伯金斯共進早餐。第二天他搭乘「諾曼底」號郵船前往法國。到了巴黎,他又同瑪薩聚會。他把在凱島因天氣炎熱而中斷寫作的那本小說,重新繼續寫下去。在寫作之余,他常同本蓋拉赫到山林間打野雞和飛鳥。十月二十日他已寫完兩個短篇小說和一本長篇小說中的兩章。其中一篇小說《激戰的前夜》,開頭描寫一九三七年四月作者親眼見到的忠於共和政府派軍隊攻打派索羅塞爾的情況,接著描寫他在弗羅裡達旅店的遭遇以及在格朗維阿旅店地下餐廳的情況。歐內斯特滿懷高興地把這篇小說郵寄給《紳士》雜誌的金格裡奇。

  歐內斯特的書終於出版了,一本紅色封面的厚書,大約有六百頁,是他迄今所寫的篇幅最長的一部作品。評論界的反應和以往差不多,有褒有貶。波林當時正在紐約度秋假,便把收集到的第一批評論資料寄給歐內斯特。他看了之後又怒氣衝天,甚至當伯金斯打電報告訴他,頭兩個星期,該書就出售了六千冊這個好消息的時候,他的怒氣還沒有消。愛德蒙威爾遜說,小說寫得不錯,但劇本卻不敢恭維。克裡弗頓華迪曼同意伯金斯的觀點,閱讀他的劇本時,心情相當激動。他說海明威是當今用英語寫作的最佳短篇小說家。馬爾科姆考萊說,朵拉西布裡齊的形象使得劇本的內容不成為悲劇,甚至愛情與責任感之間的衝突成為正確合理的了。朵拉西只是激進派運動組織的一個外圍低級盟員。歐內斯特在描寫兩次戰爭中的情況時,十分強調了暴力。現在充滿著血腥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行將結束,暴力卻成為現代世界司空見慣的事了。

  歐內斯特把存心擺脫波林的計劃同到西班牙去結合起來。十月下旬,他寫信告訴伯金斯和金格裡奇,他已經對波林講清楚,他將呆在西班牙直到戰爭結束。因此,他謝絕了有人好心地向他提供在一個新成立的支持忠於共和政府派的法國部隊裡當上尉的好意。當然,離家遠走高飛還有別的理由,他帶著傷心和輕蔑的口吻談到雙方之間的衝突所造成的感情破裂,已達到十分驚人的地步。他說,他決心在十一月初到卡塔洛尼亞作最後一次訪問。最後回家專心創作長篇小說。

  十一月四日,在巴塞羅納·馬修斯和迪爾默找到歐內斯特研究共和政府的前途和命運。國際旅在九月底開始從前線後撤。撤退的那一天剛好是那個年青人吉姆拉德納失蹤死亡的時候。由恩裡格·利斯特率領的第十五旅仍佔據埃布羅河對岸的橋頭堡。十一月五日歐內斯特同漢斯凱爾將軍驅車南下到塔拉哥納和華爾賽特,同行的還有亨利巴克萊、馬修斯、錫安和《生活雜誌》攝影記者鮑勃卡博。埃布羅河河水正在上漲,漢斯將軍找來一條小船,讓船工渡他們四個人過河,用香煙代替船費。上岸後他們步行到摩拉鎮。只見到處斷垣殘壁,一片廢墟。丟棄下來的幾輛坦克和運輸車靜靜地躺在路旁空地上。第五軍團司令部設在一處高地上一幢石砌的白色房子裡。他們見到裡斯特將軍。他很熱情,但顯得憂鬱。他正準備放棄這個橋頭堡,把部隊撤到對河去。後來他派凱爾送他們四個人回去。過河時租了另一條小船。船到河中間時,激流把船沖向一座被炸壞了的鐵橋那裡,歐內斯特急忙抓起一把槳,奮力地把船劃開才避免發生碰撞。由於他的努力,他們得以安全上岸。

  第二天,歐內斯特同馬修斯來到裡波爾市。這個市鎮靠近法國邊界,離班格馬達姆五十公里。參加國際旅的一些美國自願軍到達那裡已經十天,等候在十二月二日作最後一次疏散的命令。在街上,他碰到阿爾瓦·貝西。四月份他們曾在埃布羅見過面。

  「見到你還活著,真高興,」歐內斯特說。

  「我也高興,」貝西答道。

  「我總覺得,」歐內斯特繼續說,「你會到這裡來的。」

  貝西感到十分茫然。

  「你聽過我在作家代表大會上發言,是嗎?」歐內斯特問道。

  貝西說,海明威講話的內容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因為聽了我的報告,有許多人自願跑到這裡來了,」歐內斯特說。

  貝西覺得歐內斯特當時講話的聲音仿佛仍在他耳際迴響。在他那個講話中,別人覺得歐內斯特在關於他訪問戰爭中的西班牙方面有誇誇其談,妄自尊大的現象。到底他有沒有呢?

  在巴塞羅納的那天晚上,在蘇聯真理報記者布列斯拉夫斯卡亞的住所裡聚集了一大批人。歐內斯特和安德烈馬爾勞夫都出席了。歐內斯特眼睛盯著馬爾勞夫,一面喝著威士忌,心想,他的這個對手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忠於共和政府派軍隊還未取得任何可觀的勝利時,極力想擺脫戰爭的困境,以便寫出象《希望》的驚人之作來。那天晚上他們又唱又跳,一直到了半夜。後來布列斯拉夫斯卡亞的司機——一個高個子,面容嚴肅的人,提議大家起立向為保衛馬德裡而獻出生命的戰士們默哀致敬。歐內斯特手裡拿著酒杯,低著頭默默地站著。同站在這房裡其他的人一樣,他也有許多朋友,在西班牙內戰中犧牲了,其中包括還沒有死去的多斯帕索斯。至於他自己,他在這次戰爭中所得到的是一個作家的新生。他不忍心把許多新聞電訊,寫給《肯恩》雜誌的宣傳文章丟掉,他把其中較好的收集起來存放好,作為備查資料。在歐內斯特的眼裡,只有象裡斯特這樣有才識,有膽略的人才能把共和派垮臺的時間延緩幾個月。但是,他認為奸詐的政客總是躲在幕後出謀劃策,政界裡腐敗之風越刮越烈。現在,該是解脫的時候了。作家的義務就是拿起筆來老老實實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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